半学期一晃就过去了。在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村里雇用的初三化学教师,因为嫌弃工资低辞职到县城里开补习班去了。像这种今天上来教课,明天又辞职不干的临时代课教师,有变动是经常的。由于白兰和以往那几个上面分配下来的公办教师不一样,从不随便误工,给人的印象很不错,特别是去年捡牛粪的事更是叫人感动,何三书便把这一重要空缺放心的安排给她了。她原来教的地理一科则由何校长亲自兼任了。
冬去春来,嫩江平原上的积雪已经不见踪迹,黑色的土地像脱去臃肿的冬装一样,轻松地展示出它壮阔的原貌。逐渐热烘起来的地表上蒸汽飘渺,好似极透明的流水。远处的一切都在这样的水汽里不断波动,若实若虚,让人联想到水下的世界,实在妙不可言。温暖柔和的风舒展着行人的眉宇;偶然吹来稍大一点的阵风,刮得林边地头上的枯叶贴着微微返绿的草皮哗啦啦地朝前掀翻着响过去。
吃过午饭,叶立秋跟在金老师后面去上班。空旷的田野里飘逸着嫩芽供土的浆汁气息,恬静祥和。金老师不爱说话,叶立秋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他们只是默默地走着。
金老师是伪满洲国国高毕业的,据说因为接受过奴化教育,还会说点日语。政府办学,他自然就成了难得的人才。他的名字在这一带几乎尽人皆知。他平日上课讲到兴头也会忘我地纵古论今,滔滔不绝;可一离开课堂就像换个人一样,很少主动说话。这让学生们觉得他可敬却又不便与他亲近。就连龙泉学校的老师们见了他都会感到拘束,大家可以在何校长面前嘻嘻哈哈,却从不跟他随随便便。
他的腰杆在领导面前从来都是直的,不过却没人见他冲撞过哪位领导。中心校领导来检查工作时,主管后勤的金老师给他们安排的总是吃饱喝了。这样的伙食标准连吴主任都觉得过意不去。有一次,看到他摆上来的猪油烙白饼,大豆腐熬白菜、两条白眼儿鱼,外加一瓶老白干,他表情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午休结束,上课的钟声已经响过,大家却没有见到何校长的身影,原来他被支部书记朱村来找到村上开会去了,说是研究民办教师的工资问题。去年春节前夕,村上只给每位民办教师发了一百元的“过河”钱,其余的一直压着没发。朱村来对何校长说,村上依旧没有现金可以支付工资,但村上仓库里上午新到不少化肥,他决定用这些化肥来顶替工资发放给教师们;如果有谁不同意,就让他等到村上啥时候有钱啥时候给。他还宣布了一项重要指示:凡是有承包地的村民,每口人必须种一亩地甜菜,家里有地的教师也是一样,少种一亩地罚款一百元。何校长说,希望书记能体谅一下教师们的难处。如果把化肥顶工资发放给民办教师,一旦这些化肥积压在他们手里卖不出去,他们的生活就会受到影响,工作积极性也会受到挫伤。种甜菜费工费时,会严重影响教学工作。听了他的话,朱书记毫不让步地表示:村上管不了那么多,作为教师更应该体谅集体的难处,面对上级下达的任务,首先干在群众前头,没有商量的余地。
何校长怏怏不快地回到学校,刚一传达完村支书的指示,教师们就嚷嚷开了。
“肯定又是上边哪个有权人私自倒卖,硬摊派到各村的,村干部摊不下去,想到咱们的工资还攥在他们手里,就打起了歪主意。”赵千枝说。
“叫我说,咱们这些人心齐一点儿,谁也不要,看他们能咋的!”当过兵的柳丛彬说。
“你不要化肥,他们就以没钱为由拖着不给,咱们的工资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张柏涛边说边擦着手里的近视眼镜。
“村干部老早就把工资整到手了,却扣着咱们的不给,哪个好心的大领导,快来管管他们吧。”边德明双手合十,做出一副祈求的样子。
“谁来管他们?等着人家来收拾你吧。”柳丛彬嬉笑道,“你看人家正经人,神态自若,你行吗?”
“咋的,嫉妒啦?要怪只能怪你家房子盖的不是地方,回家找风水先生好好看看去吧,哈哈哈……”郑敬仁冲着柳丛彬讥讽地笑道。
“你们俩别瞎吵吵了,心烦着呢!”葛向阳制止他们说。
教师们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愤,可是说了半天又都没了主意,如同老鼠开会研究猫,研究来研究去,最终还是一脸沮丧。
屋里静默了好一会儿,一直皱着眉头的叶立秋忽然脑子里一亮,他说:“要我说干脆先拉回来……”
“拉回来?拉回来都卖给你呀!”于素珍打断了他的话。
“是啊,拉回来你们咋办呐?”杨飞岳虽说是公办教师,但也跟着替民办教师们着急。
叶立秋反感地回避开于素珍的目光。“咱们硬顶不是个办法,还不如抢在老百姓没买化肥之前,先把化肥拉回来,然后回到屯子里马上就赊给那些好要钱的农户。老百姓种地早晚得买化肥,春天种地用钱的地方多,能赊到谁肯花现钱?这样又帮了老百姓的忙,哪有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