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一红一蓝两瓶墨水,初中三个年级的英语课本,三个大笔记本。又从那个旧卷柜里拿来一个笨重的单卡手提录音机和一盒空白磁带。“需要什么就跟我说。这台日本进口的录音机是县里奖励给咱们学校的,使的时候加点儿小心。”金老师说完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戴上老花镜陷入了沉静的工作中。叶立秋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想想金老师刚才只顾忙碌的身影和平静的话语,他心里渐渐踏实起来。他开始打量这间不大的办公室。
屋子并不敞亮。北墙上的门紧靠在最东边。棚面糊着过期发黄的报纸。墙壁刷着白灰,有的地方脱落得露出里层的黄沙土。西墙上挂着板报。北墙上方横贴着近五年来新得的奖状,下方左右并列地贴着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立在西北角的黄卷柜,破得板面裂了缝子,上下两层对关的门中间各挂着一把黑锁头。办公桌对顶着摆放成两组。因为办公室里的剩余空间不多,所以放在两组桌子中间的椅子不光背对着背,一坐人干脆就要背挨着背了,坐在南边的人想出来,北边得有人站起来才行。总体来说桌椅摆放得还算规矩,可是因为桌面和椅子的高低新旧不同,看着还是不够顺眼。桌面上摆着一摞摞书本,其间放着几瓶商标新鲜的红蓝墨水瓶、几盒粉笔和其它一些教学用具。虽说这些看着不是很有条理,却也让他感到亲切。他摆弄着手里的钢笔,心想:这间屋子确实不够敞亮,可怎么也能遮风挡雨呀!校长给的是钢笔、粉笔,生产队长给的恐怕就是一把累折腰的锄头、镰刀一类的东西了。
变了形的门又“咵啦”一声被人推开。刚来上班的李彩凤一见到叶立秋,刹那间现出惊喜的表情,打过招呼从金老师背后绕过去,贴着东墙走到他北边的空位子坐下。
李彩凤是他在这里上初中时的同学,而且还是上初一时的同桌。她当时在班上学习成绩一直是最好的,很受他崇拜。他俩虽然同桌一年,却很少说话,课桌中间还有低年级学生坐过后划出的一条分界线。不过这条分界线却没能挡住他偷窥的目光。她的两条长辫子扎得很光滑,没有一丝乱发散在外边;不知道她扎辫梢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红头绳,绕了一道又一道,绕得差不多有两寸宽;半边头发上还别着一个浅蓝色蝴蝶状发卡,看不出有什么作用,但并不感觉多余,而且耐看得恰到好处;洁净的薄耳朵,阳光一照,像粉红透明的花瓣。如今的她变得更受端详,高挑的个头,丰腴的臀围,一身棕色套服,雪白的衬领翻在外面,长辫改成了垂肩护脸的短发,椭圆形的脸白里透红,泛着青春的光晕。通身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儿,很好闻。
继李彩凤之后,又有教师陆续来上班。一位脸面细腻白净、眉清目秀的年轻女教师来到叶立秋对面的座位上。她的美貌以及贴身合体的装束立即引起他的注意。她的出现给这间泛着土腥味儿的办公室带来了一股馨香的气息,一切都跟着精神许多。面对新来的叶立秋以及他那好奇审视的目光,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向后一拉椅子,把闪亮的长发甩到后面,一侧身傲然地坐下了。
“当、当、当……”校硏的钟声敲响了。分散到各班级里去查看学生早自习的教师,都开始伴随着钟声回到办公室里。在刚来的那个女教师北边的座位上,又来了一个身材细高、眼眉弯长、头发扎成两个小刷束的年轻女教师。待各位教师都坐稳以后,何校长按惯例先通报了今天的工作日期:一九二年九月十日、星期五。随后他讲了几句欢迎叶立秋参加工作的客套话。布置完了当天的工作任务,他还特别提醒教师们轻易不要体罚学生,尤其是年轻教师。他说用丰富的知识、优异的教学成绩和一颗真诚的爱心去赢得学生的尊重,才是抓好课堂纪律的一个前提;一味用体罚的方式去制服学生,只能说明一个人的教育能力低下。
叶立秋注视着何校长,他说话的语气不重,但分量不轻,被人视为能力低下可是件关乎脸面和自尊的事。
何校长说完,吴主任开始讲话:“最后我要强调一点,那就是,咱们当老师的都是人样子,在学生面前,言谈举止,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这里不是咱的家,不能太随便了。”
这位穿着深蓝色华达呢中山装的吴主任,紧挨领口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胸前兜口上的红色校徽别得端端正正。他穿着平展、整洁利落,坐姿挺拔,给人一种干练不凡的感觉。他正是当年那个给叶立秋他们讲手抄小说的吴谞文。他的脸相变化不大,依旧扁平,只是下巴好像更尖长了一点儿,双眼皮的眼睛还是那么小而有神,时刻都带着讨好别人的光亮,笑容也还是每次只笑起一半,另一半一直处在勉强、尴尬里,常传染得对方的脸也跟着感觉不自然。
校研完毕,何校长叫上吴主任和金老师,说是领导开会。他们一起去了隔壁的工友室。龙泉学校的领导们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工友室就是他们开小会的地方。叶立秋看着金老师走出去的背影,心中不解:他只是负责学校的后勤和财务工作,算不上校领导,何校长为什么要叫上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