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章捶着自己的胸膛,像是在印证他刚才的话一样,只是,他捶胸膛的声音特重,重的像是要把自己打碎一样,一旁的阿译故作肯定的说:“听,还在打呀!夏赚啦一定是打疯啦!他这人小心眼,这几天被出出进进的,肯定憋坏了,现在肯定在报仇,对,肯定在报仇。”
只是,他软弱的话并没有说服任何人,所有人都知道,夏天,夏赚啦,回不来了。
又是沉默,撕心裂肺的沉默。
豆饼像是不属于“所有人”一样,在沉默中,他傻傻的又说:“枪声停了,夏天哥和要麻哥一定是打完了,他们快要回来了。”
但没有人附和,只有窒息的死寂。
“鬼子来啦!”一声凄厉的惨嚎响起,死寂中的所有人在一瞬间化成了地狱扑出来的恶鬼,惊人一致的上膛声后,所有人趴伏着对准了大雾,手指紧紧的贴在了扳机上,只要看见人影,他们满腔的怒火和仇恨,就会通过枪口倾泻而出。
“疯子!”
“不要命的混蛋!”
“还惦记着你的水壶!”
“人都快被毒死了!还惦记你的水壶!”
“龟儿子!”
“夏赚啦,你个龟儿子,给老子挺住,马上就到了,你是我爹,你给我挺住啊!”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雾中隐隐传来,迷龙跳了起来,一声嘶吼后,他不顾一切的扑了出去,所有的凄厉变成了一句话:
“死赚啦!”
大雾中,迷龙扑到狼狈的两人跟前“夏天”正狼狈的拖着“要麻”挪动,两人身上背满了日式和美式的水壶,挪动起来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音。
很明显,迷龙识别两人的方式是毛巾,脖子里挂着毛巾的,他自然就认为是要麻。
“死赚啦!你特么怎么就没死呢?你爹我都给你准备嚎两嗓子了!”迷龙对着“夏天”破口大骂,随即又愤怒的道:“就知道死要麻是个没出息的,毒气里晃两圈就半死不活的,滚开,我把这孙子扛进去!”
“我是你李大爷!”一口川腔从“夏天”的面具下传来,迷龙愕然,这是要麻?
那这个被拖着的是夏天了?
“瘪犊子!”迷龙大骂,抱起夏天就往回跑,夏天虚弱的声音这时候也从面具下面传来:“我是你爹。”
纯正的夏天口味。
“他就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地堡内,要麻咒骂着惨嚎着的夏天:“不要命啊!弄死了十几个鬼子就够了,见好就收跑啊!他偏不,还要和鬼子玩命!”
“龟儿子滴,最后被鬼子一枪把腿打穿了,我说我背着你跑吧,他还不,非得把他藏着的水壶带上!日他个仙人板板,咋不将怒江直接扛回来啊!”
被汗水浇透的要麻现在还被恐惧占满了全身。
“不要命啊!炸了毒气弹就跑啊,非要和鬼子拼!跑路的时候还惦记着水壶!老子差点被这个龟儿子拖累死!”
龙文章听着要麻的咒骂,很慢很慢的吸了一口水壶里的江水。
江水其实没有味道的,可他从这口水中,喝出了一股的血腥和汗臭。
还喝出了满身的气力和斗志。
“行了,都别在这躲着了,毒气弹炸了,到处乱飘呢,小心鬼子趁现在摸上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满血复活的龙文章开始赶人,一群被打了鸡血的战士,带上面具,带着一腔为夏天复仇的怒火,纷纷钻出了地堡,等待鬼子过来送死。
等人走没了,龙文章慢悠悠的走到哀嚎的夏天跟前,低语:“别装了。”
夏天停止了嚎叫,露出一个苦笑:“咋知道我装的?”
“猜的。”
刚才他给夏天擦拭的时候,夏天虽然在装模作样的叫着,但和自己的摁压节奏不符,当时龙文章就咯噔了一样,果然没知觉了。
“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夏天笑着:“把这玩意包起来吧,看着膈应人。”他大概是第一个把自己的腿认做“这玩意的”人了。
“没知觉了?”
夏天点头,若无其事的说:“挺好,免得像老张一样疼的瞎咧咧。”
“整条腿还是就下半截?”
“下半截。”
龙文章沉默了下,说:“真挺好,以后不用上战场拼了。”
夏天点头附和,龙文章遂慢慢的将夏天的左小腿包扎了起来,然后转身才走,走了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低声咒骂:“他妈的,连个破地堡都整不平。”
第十七日。
三个水壶转了一圈,49个人喝过之后,还剩一壶半。
“爷爷们,别省了!还有水!还有水啊!”龙文章跑到一堆水壶跟前,将满当当的水壶费力的举了,但没有人在意,因为这绝望的坚守和明明就在眼前却始终不动弹的友军,让他们已经做好了长期坚守下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