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舟用手轻轻摩擦着下巴,慢慢在摆着酒坛那一侧的长凳上坐了下去。
一个不酗酒的人长夜独饮,如果不是为了消愁,那可能就是作为等待时的一种消遣。
等待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等时间,一种是等人。
等时间是为了去做什么事情,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值得等待时间再去做的事情大多不太平常,陆振豪不可能会在做这种重要的事情前喝那么多酒。
那只可能是在等人。这个人不大可能是陆振豪的朋友,不然桌子上不会只摆着一只碗;可是这个人也不大可能是他的敌人,否则陆振豪不太会这么好整以暇地等着。
一个人,既不是陆振豪的朋友,也不是他的敌人,却还能让他一反常态地等到深夜。
任舟首先想到了蒋涵洋。
但他旋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只因为他知道,蒋涵洋使的是一杆一尺多长的精钢判官笔,虽属奇门,但与众不同的是,蒋涵洋走的是刚正威猛的路数,同样是认穴打穴,一般人不过是借此干扰真气运行,不留外伤,而蒋涵洋使出来却是碎金裂石,笔锋所到之处,就算是横练的硬功夫,也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而且,如果陆振豪是被人点穴而死,那必定会造成气血凝滞,穴位周围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一个人在深夜来拜访陆振豪,又用了某种方法在无声无息间杀掉了他却不留一丝痕迹。这个人是谁呢?又是如何办到的呢?
会不会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陆振豪只不过是突然心情不好所以独自饮酒,又恰好发病?
或者,陆振豪会不会根本没有喝酒,这些酒坛和酒碗只不过是杀手故布疑阵?
可是一个人能无声无息地杀掉陆振豪,他又何必再费心去布置这些场景呢?
任舟想到的问题很多,可惜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一个都想不出来。
他慢慢平躺在长凳上,把那盏灯放在身边的地上。
‘一个人走进这间屋子,不会立刻动手,想在这么远的距离杀人,不外乎暗器和毒烟,可是陆振豪既未受伤也未中毒;既然没有动手,两个人一定会有一番交谈,陆振豪坐在这里,那么那个人也不会一直站着……’
任舟忽然偏过头,看向了桌子底下。
他看见了一些泥水凝固后留下的黑色土块。
九月初八,天气阴,宜入殓,宜修坟,宜祭祀,忌嫁娶。
任舟躲在角落里,看着徐文昭一边致辞一边痛哭流涕,看着他们一点点把陆振豪的棺材钉实,也看着众人脸上流露出的悲戚之色。
任舟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
他当然不是冷酷无情,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陆振豪的死多少会令他有些感触。
只不过还不足以让他露出那种神态来。
而且,他一直在思考两件事情:谁杀了陆振豪?又是怎么杀的?
当他看到那些泥块时,他还不能肯定陆振豪是死在别人手上,所以他又花了一些时间去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陆振豪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比如最近的一场雨是陆振豪死之前两天下的,再比如陆振豪死的那天,徐文昭曾经来拜访过他,两个人在聚豪厅前交谈了几句,似乎很不愉快,但内容却无人得知——当时跟着陆振豪的那位伙计已经随着陆振豪的死而失踪了。徐文昭走后,陆振豪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那些泥迹不可能是陆振豪在下雨的那几天自己留下的,否则早就被人清扫了;到了陆振豪死的那一天,他没有出过大院,而院内的泥水早就被打扫干净了。也就是说,当天夜里一定有人从院子外、甚至是寨子外走进陆振豪的房间,坐在了靠门的那条长凳上,才在桌子底下留下了泥迹。
而徐文昭……
任舟摸了摸嘴巴。
绿林道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京城徐家的大公子和陆振豪的交情非同一般。可为什么偏偏在陆振豪去世的当天,徐文昭会与他产生争执呢?何况徐文昭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燕京山,却连一杯茶水也欠奉,连坐也没有坐,就在正厅的门口叙话,这实在有违待客之道,就算是两人交情深厚,不落形迹,也着实有些奇怪。
尤其反常的是,徐文昭走后,陆振豪竟然把自己关了一整天。关于陆振豪的发迹史,任舟也有所了解。能从一文不名的伙计一跃成为占据绿林半壁江山的总扛把子,陆振豪一定是个心智坚韧的人,按照道理来说,一般的事情不会对陆振豪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让他连日常的事务也无心打理了。
徐文昭告诉了陆振豪一件足以让他崩溃的事情,导致他闭门独处。
深夜时,陆振豪在自己的房中遇害。
这两件事情,恐怕不是巧合。
徐文昭还在讲着话,也在流着泪。可惜他的声泪俱下,在任舟的眼中只是一种表演:陆振豪已经死了一旬有余,就算是再如何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