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面色沉静,听着回来的赫连德汇报。
赫连德一直到回到城中,都还有些懵里懵懂。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服了对方,而且是如此苛刻的条件下,对方居然就接受了,这反而让他有些犹疑了,所以他必须要回来将自己内心的担心说清楚,若是耽误了大事儿,那他就成了罪人了。
无论是李桂保还是刘定峰,乃至于赫连德,都越来越把这一次跟随冯紫英出来的一番历练做事当作人生一辈子最难得的体会和磨砺。
以他们的身份,若没有冯紫英,永远都不可能接触到像这一次出来所经历的种种境遇。
在官场上和官吏们的扯皮做事,在地方上和士绅们的交涉交易,与乱军的交锋博弈,这些点滴都足以让他们日后回味一辈子,甚至在儿孙面前都能夸口一番。
相较之下,昔日江湖上那些砍杀斗气,就显得太过小儿科了,现在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才是动辄是决定数千上万人生死的大事。
“这不奇怪,根据各方得出来的情报显示,这个人就是一个赌性奇大,却又不乏谨慎,且百折不挠的狠角色,所以我才会选择了他。”
冯紫英倒是十分坦然,“从他同意我们派人指点和监视他们的行动时,他其实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如果用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来评定一个人,此人算得上是一个俊杰了。”
“大人,我还是觉得我们条件太过苛刻,这王成武还是接受了,让人不可思议。”赫连德吞了一口唾沫道:“我甚至没有透露大人的来历,他也没有深问,最后就是,我还没有走,他们内部就已经闹了起来,我担心……”
“不必担心,王成武若是连他手底下都不能说服,不能控制住,他也就不配来接受我们的条件了,从青涧到延川,然后再回青涧奔吴堡来,屡败屡战,没点儿手腕可不行,这一点尽管放心。”冯紫英很笃定:“我听得你这么一介绍,还真的对这个人有些感兴趣起来,但愿他能如我所料那般,也许日后可以送给他一份造化。”
不出冯紫英所料,虽然在赫连德一离开时跳涧虎内部就爆发了争吵,但对王成武来说,谁要挡了他这条发达之路,他就是生死大敌,哪怕是做兄弟也不行,但他更愿意说服这些兄弟们跟他去谋这一场富贵。
“兄弟们,我们从青草坞来吴堡做什么?吴堡有什么?有粮有银子,我们是为了填饱肚子,但即便是为了填饱肚子,我们也得要付出一半兄弟的性命,……”
王成武目光中战意熊熊,环顾四周,几个一直跟随他辗转三地的老兄弟都默不作声。
他说的没错,以吴堡县城的防守态势,手底下的这帮人要攻陷县城,既没有攻城器械,也缺乏武器甲胃,略微好一些的就是自己手底下还有上百原来青涧县里的民壮,略微经历过一些军事训练,这是他最大底气。
但要想凭借这个攻下这个死硬态度的吴堡城,损失一半人不敢说,但丢下三成性命却大有可能。
王成武很清楚不能指望摇天旗,要想打下吴堡城分一勺羹,坐享其成是没有那等好事的,要想收获,就得要付出。
摇天旗那边态度很明确,这也是他一直没有答应摇天旗那边条件的原因,他就这点儿根本,一下子要损失一半,他需要评估衡量。
“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有一个更美好更诱人的机会,我知道兄弟们会觉得我是不是财迷心窍,官迷心窍了?连人家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甚至没给咱们半点好处,一个空口许诺,没有半点实惠,还要接受人家的指导和监视,去亡命一搏,甚至要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为世人所不齿的名声去干这种背刺之事,我是不是烧昏了头?”
没错,这就是在座众人的一致看法。
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许诺,甚至连日后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的画饼都没有,就这么颐指气使的要求自己一帮人去背叛盟友背后一刀,这简直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但没想到大当家却像是被灌了迷魂药迷了心一般,就一门心思要去搏这一把了。
若非是以前长期积累下来对大当家的信任和威望,在座众人真的要暴起而反了。
王成武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态,甚至连自己亲兄弟王成虎也一样难以接受,更别说其他人了。
“大家伙儿的心思其实我都明白,就是觉得官府不可靠,不可信,尤其是这个鬼鬼祟祟藏头缩尾所谓的龙禁尉大人,大当家平时这么精明,怎么就会信了这一壶迷魂汤?”王成武索性坐回了自己大交椅中,显得格外放松。
“那大家想过没有,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王成武又问道:“就算我们不接受官府这一场招安,和摇天旗、钻地虎他们打下了吴堡城,粮食、钱银的分配,我们杠不过摇天旗,分配上我们只能占小头,而且钻地虎明显是要倒向摇天旗了,摇天旗也需要钻地虎这帮地头蛇来帮衬,咱们势必会被排斥,除非咱们也甘于当摇天旗的附庸,甚至充当他们的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