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度嗤了一声,斜睨了冯紫英一眼,这才不咸不淡地道:“这贾家这么多人你都能把尚书和侍郎他们几位说动,全数放出来,怎么一个女人就把你给难住了?”
冯紫英没好气地道:“那一样么?”
“怎么就不一样了?”方有度冷笑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看上了这个女子么?只要避免她被打入教坊司就行了,其他都无所谓是吧?她这种犯妇身份既然甩不掉,那就别去折腾浪费人脉了,不如在处刑上做做文章,”
冯紫英眼睛一亮,豁然开朗,“方叔,你是说”
“既然她犯妇什么摆脱不了,那就走大理寺那边的门路,早些判决即可。判个流放边地,在别人看来生不如死,你只要打点到位,反而不是问题。你不是要去陕西么?让大理寺判一个流放固原或者甘肃,恐怕对于寻常人来说,还不如去教坊司,万一被那个恩客看上,还能脱出火海,起码能过正常日子,去了边地,那就只有老死边地了。”
毕竟是刑部出来的人,方有度轻而易举地就拿出了一个对策来。
“这边你要不好出面,只要找人去大理寺打个招呼,早些判下来,剩下的事儿我来替你办,安排好一路押解的人,就是几千里路辛苦一些,到了陕西你的地盘上,还不是随便你怎么来安排处置?堂堂巡抚,我就不信你给提刑按察使司或者那个府打招呼,人家还能不买账?这些事儿根本就不需要你出面,你的幕僚就能替你办得妥妥帖帖。”
冯紫英心中暗叹,就连方有度这种才入仕没几年的人,都对下边的这些刑名事务中的操作手法了如指掌,可见这大周吏治的状况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了,只是自己却也还要靠对方来给自己出谋划策以权谋私。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自己昨日还在给齐师建言献策如何整肃吏治,甚至自己还打算在陕西试点呢,今日自己就要搞这种徇私枉法的勾当了,不,这不能算是徇私枉法,顶多算是打了打擦边球吧。
所以宽以律己严以待人,这谁都会,倒过来就难了,可自己能不救史湘云么?
或者就觉得这是朝廷的株连政策不公,才导致自己不得不如此出此下策,自己都是被逼的?
冯紫英下意识地摇摇头,这等说辞未免太牵强了。
“怎么,紫英,我的这个意见不行?”方有度见冯紫英神神叨叨地摇头叹息,讶然问道,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对策了,毕竟史氏女身份太敏感,不可能彻底脱罪。
“不是不行,而是觉得方叔你去了刑部才几年,现在也学得下边胥吏的一身手段了。”冯紫英感慨道,“这可和我们当初的初衷大相径庭啊。”
方有度也是一怔,迟疑了一下才喟然道:“谁不是这样?前几日我和鹿友、克繇小聚了一下,酒席上说起各自情形,感觉他们也是觉得在下边做事时间越久,就越发觉得以前自己想象的种种是多么不切实际,要做点儿实事是多么不容易,周围的同僚,县里的士绅,还有百姓,都带来种种问题,也让他们觉得有些迷茫,”
“迷茫?”冯紫英讶然问道:“怎么说?”
“那就是事情太多,吏部礼兵刑工商,处处都是棘手事儿,许多都是多年遗留下来的难题,要做事,既要上边的支持,又要同僚配合,还得要士绅的拥戴,百姓的理解,这太难了,可事情这么多,轻重缓急不好分,而且在大家的认知上也有偏差,士绅想的,百姓想的,和上边催促的未必合拍,孰先孰后,谁轻谁重,都很难协调,”
大概是对那一日吴甡和贺逢圣他们的埋怨发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方有度也是絮絮叨叨地把当日三人的谈话说了个大概。
“他们也埋怨你,只顾着按照朝廷的要求做事,也不管下边的实际困难和死活,一句服从大局,说易行难,但他们也承认你也是迫不得已,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是每个到州县去干事儿的同学所不得不面临的问题,就像是自己才到永平府不也一样要面对种种难题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都还要好一些,毕竟是同知,而他们一去就是知县,那就是独自应对一方,挑战更大。
但是他们都还是挺过来了。
无论是贺逢圣、范景文还是吴甡,虽然每一次见面都是叫苦连天,但是自己交代的事情却都没有谁拖下来,县里的各项事务也一样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甚至他们三人之间也在悄悄地竞争,这种良性竞争也促使他们以更饱满的热情去做事。
不过从省到府州的考核机制的确是该到了一个应该变革的时候了,希望自己给齐永泰的这一次充满干货的建议能让他有所触动,哪怕现在暂时无法立即推动,但也应该考虑怎么来做这件事情了。
得了方有度的建议,冯紫英立即就去找了大理寺的老乡周朝瑞。
周朝瑞性子有些方正,但是再方正也顶不过同乡的情谊,更何况这看起来流放的处刑更为严厉,至于说冯紫英提出的流放甘肃或者固原,也都是符合常理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