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嵩离开的时候,应该说两人谈话的氛围已经非常好了。
冯紫英也感觉得出来,卢嵩对自己印象很好,这种选择话题和相谈的契合度就能觉察出来。
这位从龙禁尉底层熬出来的指挥同知在永隆帝还是忠孝王的时候就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对方,所以在忠孝王登基成为永隆帝之后,就毫无意外的成为新一任龙禁尉的掌舵人。
当然上一任的指挥使顾诚并不愿意就此彻底退出,而太上皇的存在也使得这个交接过程有些漫长,但是这还是在不可逆转地推进着。
冯紫英给卢嵩的提醒还是让卢嵩有些警惕。
他能感觉得到冯紫英并非危言耸听或者公报私仇,他也知道在北地,尤其是北直隶和山东这两地的打着各种幌子的白莲教十分盛行,甚至连宫中一些小太监都私下里信这个。
早在元熙三十三年宫中就出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宫中的内侍只是结交外边白莲教徒,而外边的白莲教徒也只是希望通过宫中内侍来交好朝中一些官员,希冀获得地方上官员的照应。
这桩事情后来在不动声色地处置了,几名内侍均被秘密处决,而涉及的一干白莲教徒也被龙禁尉秘密捕杀,但是线索却在一名白莲头目那里断了,未能继续深挖下去,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居然想出了从宫中打通关节的主意。
现在冯紫英谈及的在永平府几乎县县都有闻香教、棒锤会这些白莲变种,牵扯面极广,甚至有些县份都是乡绅出面举办各种法会道场,弄得乌烟瘴气,县里边也多是轻描淡写的予以取缔,但是根本没有从根子上予以铲除掉。
而且冯紫英也提到他来顺天府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已经发现在顺天府这种情形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不但州县有之,便是城中亦有发现。
这就有些骇人了,卢嵩立即就警觉起来,若是其他地方也就罢了,但在京师城中都有了这类蔓延,那就是龙禁尉的事儿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显然就失职了。
另外一桩事儿也让卢嵩觉察到冯紫英的敏锐洞察能力,那就是冯紫英认为江南士绅这半年来不断鼓噪,士人争相上书,认为朝廷对江南勒索过甚,虽然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但是这种舆论鼓噪往往就是一种征兆,一种有意掀起民意对抗的前兆。
冯紫英对朝廷将南直隶批复杂志报刊的创办权力授予了南京礼部坚决反对,尤其是在南京礼部一口气同意了在金陵、扬州和杭州批复同意了三家报刊杂志的开办,分别是江南时报、商报和观江南,京师礼部则同意了两浙快报的申办,据说是方从哲专门打了招呼。
其中江南时报和观江南时政策论性最强,兼顾商业民生,而扬州商报和杭州的两浙快报则是以商业气息较浓,兼顾时政民生。
冯紫英谈及舆论掌控的重要性,尤其是如果为别有用心者所掌握,那么其带来的危害性甚至不亚于军队。
卢嵩觉得冯紫英的观点虽然有些偏激,但是其用心是好的。
南直隶那边不断有小动作他知道,但是他还是认为无论是江南士绅还是义忠亲王都成不了什么气候,现在朝廷容忍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内阁首辅次辅都是来自江南,他们应该要给江南包括江南势力占优的南京打招呼,超过了界限,那朝廷便不会再容忍,便会果断剥夺他们的权力。
总而言之,一番长谈,让卢嵩也亲身感受了这个年轻得吓人的小冯修撰绝非浪得虚名,或许文采不那么出众,但是做事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尤其是看事情分析问题的眼光嗅觉都相当灵敏,加上还能沉下心来做事情,这样的士人,堪称能臣。
皇上能得这样的文臣,也是幸事,而且关键此子如此年轻,便是再干四十年都绰绰有余,也就是说,皇上完全可以让此子好生打磨几年,等到日后交给自己的儿子来大用,这样才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一边想,一边卢嵩便招来自己心腹,叮嘱了几句,“你告诉他,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掺和的,能及早切割,避免卷进去最好,顺天府衙这是有了尚方宝剑,谁都不能挡得住,”
卢嵩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顺天府衙能查到这个程度已经殊为不易,幻想一网打尽所有参与者,那是太过天真幼稚的想法,卢嵩感觉得出来,冯紫英也没有这样的奢望,但必须要达到冯紫英的预定目标,他才能满足。
冯紫英并不清楚卢嵩所想,但他知道这第一印象很重要,而卢嵩又是永隆帝的潜邸老人,对永隆帝也是忠心耿耿,所以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日后卢嵩在永隆帝面前随便不经意的一两句话,也许就能让一件事情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就能让自己受益匪浅。
斜靠在御座上的永隆帝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又瘦了不少,冯紫英记得自从自己离开中枢去了永平府之后,就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永隆帝了。
这就是中枢和地方的差别,也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去地方,而想要留在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