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到贾府时,已经是戌时了。
对于来见贾元春,他没太多兴趣,甚至有些抵触,但是既然人家来了口谕,不去也不好。
论理像除非是圣旨和太后懿旨,寻常宫中,便是皇贵妃也无权对外官下谕旨,更不用说一个新晋贵妃了。
当然贾元春情况略微不一样,一来现在冯紫英要娶林黛玉,实际上已经和贾元春算是姻亲了,二来贾元春与太上皇和太妃之间的关系复杂,却又是永隆帝的贵妃,这中间关系如何定位,冯紫英也有些吃不准。
如果贾元春不来这道口谕,冯紫英是绝不愿意和贾元春牵扯上什么关系的,但是既然托人带来口谕,冯紫英就不好不去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冯紫英也想看看这位贾贵妃究竟有什么想法,以及对方会不会给他带来一些他所不知晓的一些隐秘。
他不相信以贾元春的聪慧机敏会看不出现在天家夺嫡的微妙形势,没有人愿意去趟这塘浑水,但如果避不开那就需要做好准备和决定。
先前就有小太监假模假样的来巡视查看了一番,看在冯紫英眼里也是忍不住哂笑。
这等狐假虎威造势的样子也只能糊弄得过贾府这些现在从未进过宫的人罢了,真正在宫中,以用永隆帝素来务求简单朴素的性子,哪里会有这么大排场?
冯紫英到贾府,自然也要和贾母、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贾蓉等一干人见礼,只不过他属于外人,只是贵妃召见,所以不必和这贾府一窝子站在一起,倒也自在。
自贾母等有官身诰命在身的,尽皆按品服大妆,从园子正门处,便是各色彩幛锦帐拉起,沿路半遮半掩,帘飞彩凤,帛舞蟠龙,鼎中焚香,烟气缭绕。
包括黛玉、宝钗、探春、湘云一干姑娘们也都是选了最合体的服侍,虽说是元宵,但这气温委实有些低,姑娘们虽然都穿上厚实的夹层棉裙,披上了狐裘披风,甚至都带上遮耳护颈的貂帽,但是一个个还是冻得面青唇白,瑟瑟发抖。
一干丫鬟们更是造孽,她们自然是不可能像主子那样穿貂裹裘,便是棉裙比甲再厚实,哪里又顶得住这般北地初春的刺骨寒风,一个个都是全身发僵,实在受不住了便只能原地跺脚排解浸身的寒意。
冯紫英也是看得可怜,想了想便走了过去,“老太君,赦世伯、政世叔,珍大哥,琏二哥,这贵妃娘娘要出来恐怕还早,便是要来都还要用了膳之后请旨获允,方能成行,这一来一去,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来不了,这么早在这里呆着也无甚意思,老太君和婶婶姑娘们身子骨娇弱,不如先回屋里歇着,等到宫里有了信儿,再出来也不迟。”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一干人都是面面相觑。
他们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这贵妃娘娘省亲究竟要走什么规制,大家也是糊里糊涂。
前几日宫里倒是有小太监来了一趟,只说一切从简,都是一家人,无需过分计较,但具体究竟该怎么做,也没有说个章法出来,估计也只能临时来了之后再一一安排布置。
“铿哥儿,这样合适么?万一宫中有公公先来,见了这般情形,以为贾家对天家不敬,岂不罪过?”还是贾政迟疑了一番问道。
“政世叔言重了,哪里有这么夸张?皇上是个节俭素淡的性子,不比往日太上皇时节,素来不喜欢繁文琐节,宫中也一应上行下效,务求素简,小侄也曾几日进宫,都是如此,委实不必这般劳烦,若是老太君在这外边儿折腾出什么病痛来,反为不美。”
冯紫英名义上是说老太君,其实也是在替黛玉她们着想,看看黛玉小脸儿都被狐裘貂帽裹得只剩下半只手掌那么大一块,依然是面色青白,冯紫英都觉得心疼,所以才借这个机会来说话。
这番话倒也是有道理,不过冯紫英也高看了这贾家人的胆气,贾赦、贾政和贾母商议一番,还是觉得在这大门上候着更为稳当,哪怕是冷一些,也只能熬着。
冯紫英无奈,便只能倒回去,吩咐几个丫头去替几个姑娘把汤婆子和手炉拿来。
原本这些姑娘外出走到哪里都要捧着手炉或者汤婆子,只是今日不一般,要觐见贵妃娘娘,自然不能带着这些玩意儿。
听得这么说,几个丫鬟都意动,见自家姑娘们都是冻得不行,反正也是在诸位老爷太太后边儿,也不怕外人瞅见。
倒是宝钗小心谨慎一些,“冯大哥,这若是被宫里来人见着,怕是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冯紫英摆手,不以为意,“公里几个总管我也是认识的,便是真有什么不妥,我自会叫人去打招呼遮掩,贵妃娘娘这边儿的公公,想必还不至于比皇上身边的人更跋扈吧?出了事儿你们冯大哥扛着,甭管是二位老爷还是贵妃娘娘那边,又或者宫里边,想必我还有这几份薄面,大不了就把我这个翰林院修撰给撸了去。去吧,赶紧去拿,姑娘们冻出病来,那才是大事儿。”
一众丫头都被冯紫英的话给逗乐了,纷纷道谢,但内心却都是对冯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