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渎职多年的父母官再次走马上任,虽然他骑着走的并不是高头骏马,只是一头老迈得快瘸腿的毛驴,身边牵马坠蹬的小厮也跟他一样老态龙钟,但是,只要他一穿上官服走回人群中间,他奉公执法的权威便仍在。
红叶镇的百姓若是想要重建法度和秩序,驱逐愚昧和野蛮,让穷人不再受欺负,就必须让那位被架空多年的父母官重新回到自己的判官席上。
因此,就算父母官有多不想得罪太平道,终究难逃过失去枷锁束缚的民意。
在审判之日,几个乡勇拿着棍棒走在前面开道,将身后骑着毛驴的老者护送至将要行刑之地。
许多青年人,或者是那些生活在红叶镇的时间并没有多久的人,也许根本没听说过这镇子里有父母官,更不会知道眼前那个穿官府的老厮姓甚名谁。
可是他们都能注意到,父母官已经老得不成人形,一副隐居多年才会拥有的清癯面貌,一个瘦削至极的身躯,一套放在潮湿角落早已发霉的官服,组成了这个几近腐朽的人。但是在面对成百上千涌上街头的百姓时,他好像也抑制不住积蓄多年的情感,被那股激荡的热情感染了。
他眼含着热泪,推开身旁小厮的搀扶,独自走上绞架台,绷直脊背,手拿一纸提前草拟好的诉状,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将太平道所犯下的罪行公之于众。
每一条罪状背后,都是上下几代人流过的鲜血,以至于父母官每一次对雷横问道:“你认不认罪?”时,几乎都是嘶哑着嗓音,气恼无比地把话喊出去。
吊在绞架台上一天一夜的雷横起初并不想回答任何一句话,不过在棍棒招呼之下,他很快便逐一昭告,同时不断告诉别人,镇中有哪位富商在背后偷偷资助,谁家佃农在暗地里偷偷卖掉别人的孩子。
开阳子雷横每想要为自己开脱,迎来的只有更多的嬉笑唾骂,他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般屈辱,不过少顷,他终于耐不住性子,翘着下巴,耻高气昂地对周围的人群狂笑,随即斥骂道:“你们这群低贱的人,我开阳子雷横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把你们全都炼成丹药,哈哈哈,别以为现在能站在我头上肆意妄为,以后就相安无事了!”
此话之后,绞架台下的众人瞬时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才隐约听见有人细细讨论着,“如果下个太平道分舵主来到,我们该怎么办?”
雷横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一番垂死挣扎起了作用。正当他准备露出即将得到胜利的笑容时,忽然看到在面前的人群之中,有一位熟悉的剑客,他也跟着露出了类似的笑容,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他就不怕太平道吗?”雷横思忖罢了,不知谁人扔来一颗蝗石,砸瞎了他的其中一只眼睛。
寂静的人群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我们怕他作甚,道义站在我们这边,只要像今天这样团结一致,何须惧怕太平道这般乌合之众!”
话音刚落,另一个愤怒的声音也跟着响起。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紧跟着越来越多。大家在慌乱中逐渐达成一致,齐声喊着:“吊死他,吊死他,吊死他!”
藏在人群中的苏青不忘调动身边的人,一起往绞架台上扔石子解气,待声势浩荡如初,他也跟着方才那位剑客的脚步悄悄离开了。
如此深藏功与名,正合了他们的意。
他们是谁?他们游离在文明社会边缘,时而匡扶道义,时而杀身成仁;他们不是圣人君子,正因如此,他们连名正言顺地站在众人面前都做不到;他们来去无踪、神出鬼没,自己的前程都没有打算,却要专替别人做事。
现在,他们又一次踏上归途。
行李马匹早已齐备,白凤与慕容嫣牵马慢慢地走到红叶山谷的谷口,还在等待大盗苏青的消息。身旁的陶勿用向旧友借来一辆拉货用的无棚马车,百般无聊地躺在车后面的空地方,与身前正在驾车的随行小厮讲道:“小子,你要跟我行医,必须先应承下来一件事情。”
“陶先生,请尽管吩咐!”这小厮样貌清秀,正气凛然,像是个好材料。
“人不能忘本!待你学成以后,你可不能扔下家乡的人不管,然后自己跑到谷外面逍遥快活去了!”
“谨遵陶先生的教诲!”
“好,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何忠,陶先生,我方才已经说过三四遍了,我叫何忠!”
陶勿用昏昏欲睡,懒洋洋地回忆道:“是吗……老人家记不得了,以后就唤你忠儿吧……”
四人用着极缓慢的速度前进着,却迟迟等不到苏青的消息。于是,白凤和慕容嫣便决定在来时歇息过的湖泊旁停留片刻。
不过才过几日,气候凉意更甚了。慕容嫣身披着红叶镇人相送的灰白色大斗篷,又从马匹上拿过另一件,递给白凤,说道:“你瞧这谷中几日,恍惚间又似度过了几个月。这灰白色斗篷是红叶镇的百姓所赠,原本他们是要送些钱银首饰的,不过,我只要了两件衣服用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