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两位阔别良久的主仆之间情谊异常深厚,从符文涛即使拖着半死之躯,也要拼命从病榻上起身躬行敬礼便不难看出。
他们二人皆是眼角泛着热泪,慕容嫣身为女流之辈,或许过于内敛含蓄,面见恍若隔世的发小竟发不出一言一语来,只能不断微微啜泣着。
而符文涛恰恰相反,纵使如此狼狈之态,也要献上自己近乎疯狂的敬意——他单膝跪在地上长揖不起,直至慕容嫣开口询问其为何沦落至此,适才有所反应。
“文涛将私下放走慕容小姐之事如实禀告,彻底激怒了义父……他一气之下,便扬言要断我使剑的左臂,无论我如何追问辩驳。”符文涛颤抖着作揖的断臂,满是血污的绷带在阴暗的角落里依稀可见,“那时我便明白,事已既成,便再无法回头……我选择了守护。所以,便自断一臂了以谢罪,将义父赐予的武功绝学,悉数奉还,至此同符家恩断义绝……”
随后符文涛尽叙了断臂之后遭遇囚禁,而后又偶遇善人搭救,最后北上逃脱至此的事情。
“那位符家的小婢,想必也是曾受过慕容小姐的恩惠,适才冒险将文涛放走。”这位昔日的猛士如今落魄得只能苟活,因此万万不敢直视眼前的尊贵之人,将头颅和身躯深深低垂着,“随后在逃往路上,义父他好像并没有放弃对我的搜捕,一路上皆遭遇歹人的围追堵截。深知在中原已没有立足之地的我,便只能像野犬一样东躲西躲,径直北上至此。”
说罢,好似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间的慕容嫣,最后也只能默默地将对方扶起,轻轻地抚摸着那只“断臂”,道了声要为对方包扎止血,便连同小石头一起把那副巨大的身躯搀回床榻之中。
在那个窄小的山间小屋内,顿时充斥着药草和血腥的味道,逼迫旁人只得走出去,才能稍稍减缓心中的郁闷。
只见那位乞儿小石头搬着一个木盆于屋子门前进进出出,走到不远处的石井边打水,前前后后走了三次,每一次都是装满“白水”进去,盛满“红水”出来。即使没有亲眼目睹过,也能就此得知“野犬”的生活该是如何惨烈。
就这样过去了少时,赵括见天色渐晚,便意欲带上妹妹先行离开,待翌日再来拜访,却不料遭到了对方的严词拒绝。这对兄妹之间,貌似总是如此执拗,却又永远不会彼此厌恶。
“既然哥哥你宁愿躺在阿鹃姐姐的‘温柔乡’里,也不愿留在此地尽一份力,那便就此别过吧?”小妹如此含沙射影道:“这些日子我可是时常能见着阿鹃姐姐从你房间里出来,若是你在外厮混的事情让爹爹知道了……”
“妹妹,此话怎可妄言!”赵括慌慌张张地将小妹护到一边,霎时与同样身在小屋门前的白凤相隔数间,然后低声言道:“此事其中定有误解!总而言之,任那两个姑娘留守在驿馆,总也算不得稳妥,哥哥先行一步,只是顾全大局罢了!”
“额……”赵小妹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然后才颇具威严地把自己哥哥送了回去,那副表情好像就是在说自己非但没有被赵括的油腔滑调所糊弄,而且还自以为掌握了对方的把柄一样。
待赵括走后不久,慕容嫣便与小石头一并走了出来,后者声称要到山野之间采些野菜回来,便先离开了一段时间。唯一了解符文涛身体情况的人,就只余下慕容嫣而已。
那位少年剑客见慕容嫣如此低沉落寞,自然也不忘上前给予自己的关怀,当问及符文涛的状况时,慕容嫣回道:“断口处可见碎骨遍布,阻碍了伤口愈合,恐怕用上我的‘巫女之血’也是无济于事,必须要让技艺精良的大夫来助他将碎骨取出,如若不然,性命堪忧。”
“那符公子怎的还把陶老先生给打昏了呢?”赵小妹问道。
“文涛以为这是歹人意欲戕害的计谋,恐怕跟陶老先生那张不饶人的嘴脱不开干系……”慕容嫣忧心忡忡地看着黑洞洞的小屋内,方才发觉天色已晚,便张罗着要在附近寻枝摘叶,生火起灶。
于是,白凤、赵小妹同慕容嫣三人便沿着附近的山丘捡拾柴火。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小石头业已满载野菜而归,在山间小屋外搭好了篝火灶台,正欲去找寻更多的燃料,幸好遇见了几位萍水相逢的哥哥姐姐,适才省去了许多事情。
他们把储备在小屋里的糠米拿了出来,就着野菜熬成稀粥,如此熬过饥饿难耐的时间。符文涛尝过便饭后,也因极度的疲累和痛苦,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其余人等皆在屋外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望着日月星辰,谈着古今轶事。
关于小石头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人们固然是存疑的。只不过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此甘愿照顾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男子,业已是值得赞赏之事,所以慕容嫣等人也默许了这样一个事实——或许她真的是符文涛的家人也说不准?
这样的想法很快便让小石头本人矢口否认了,她知道面前的慕容嫣于符文涛而言,是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的存在,是以在她面前为符文涛弄虚作假,是非常无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