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乐负手站在帐门口,远眺暮色重重的天空。
片刻后,隐约听到营中西北远处传来鼓角之声,那是校场的方向,不用询问,令狐乐知晓,此必是某部兵士结束了操练,将要还其帐区。蔓延天边的火烧云绚烂多彩,热烈燃烧,似乎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观之良久,令狐乐才收回视线,转目适才鼓角响处的那校场方向,见自本帐而往,沿路颇起袅袅炊烟,这是营中各部分别在给本部的将士们造饭。
他的视线再从股股的炊烟上收回,落到近处帐外周围的披甲虎贲郎身上。
矗立飘扬的军旗下,虎士们昂首挺胸,只从外观来看,皆是精神抖擞。
令狐乐年轻的脸上若有所思,喃喃说道:“将士思乡。”
令狐乐踱步来到帐门口时,陈不才就也跟着来了,此刻他正躬立在令狐乐的身边。
令狐乐的声音太小,陈不才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问道:“大王,您说什么?”
令狐乐说道:“小宝,如你所说,‘将士思乡’竟是实情?但这些日子,孤也有过巡营,却怎么没有察觉到‘将士思乡’此状?”
陈不才说道:“大王龙姿威仪,在大王面前,将士或许是不敢把思乡之情流露出来吧。”
过了会儿,令狐乐说道:“小宝,那你觉得麴爽所进言之撤军西还,何如?”
“大王的意思是?”
令狐乐说道:“孤应当听从么?”
“这样的要事,只有大王可以圣断独裁,臣不敢妄言。”
令狐乐瞥了陈不才眼,不快说道:“有什么不敢妄言的,孤叫你说,你就说。”
“是,是。大王,臣、臣……,臣窃以为,麴公此议,似亦有理。”
令狐乐蹙眉说道:“征西前时遣吏去檄赵染干,令染干率部南下,进扰关中腹地。染干所部,现下应该是已经离开肤施南下了,我主力王师却若於此际撤军,那染干所部岂不危哉?”
“大王,赵染干部这不是头一次南下进扰,此前他就已经有过数次南扰咸阳周边了,对上郡及咸阳周边之地势,他显然早已十分熟悉,则该何时进、如何进,又如撤时,该何时退、如何退,臣料那赵染干必都是心中有数;况其胡也,胡性本狡,……因此臣愚以为,我军就算放弃东进的计划,改而西撤还陇,大王也大可不必为赵染干担忧,他一定是能安安全全地撤回肤施的。”
令狐乐沉默了下,又说道:“征西并已给桓荆州去书,小宝,……要是桓荆州已然决定北取洛阳,可我军如果却於此时改而西撤,那岂不是会对不住桓荆州了?”
“大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令狐乐说道:“你说。”
“大王,自大王继位以来,桓荆州从来没有一次遣使来贺或者来晋见过大王的,他与我定西虽然信使不断,可他的信使去的都是金城,见的都是征西,……大王,桓荆州者,征西之友,非我定西之友也,会不会对不住他,大王又何必多虑?即便得罪,也是征西得罪他。臣愚陋,以臣之浅见,这反而或许会有利於大王。”
为何莘迩得罪了桓蒙,反而会有利於令狐乐?不必细说,令狐乐亦知陈不才之意。
将目光重新投向天边绚丽燃烧的火烧云,令狐乐又看了会儿,说道:“孤知征西!征西没下决定的时候还好,一旦他思虑成熟,下了决定,那他的决定就很难改变。小宝,如果孤接受了麴爽的意见,率军西还陇中,而征西却仍不肯撤军,依旧东进关中,可该如何是好?”
“大王,以臣陋见,如果征西不肯西撤,执意仍然东进,这倒不见得是件坏事。”
令狐乐问道:“你此话怎讲?”
“大王,即使是加上陇西郡的唐艾等部,征西目前所能用之兵也不到两万步骑,以此不足两万之步骑,征西若孤军深入,如麴公所言,蒲茂所能用的关中氐虏足足有十余万众,征西的下场不言而喻,而如果征西果然败北,这对大王……。”
陈不才的话没有说完,但他想表达的意思令狐乐已然清楚。
令狐乐转过脸来,瞪了陈不才一眼,说道:“小宝,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刚才发表高论的时候,陈不才下意识的模仿唐艾的风姿,手中虽无羽扇,却也是虚摇个不停,腰杆亦随之略微挺直,竟俨然有三分高才谋士、侃侃而谈的样子,却忽然得了令狐乐的责备,他的这番姿态顿时消失,慌忙倒退两步,垂手躬身,应道:“是,是,是臣错了。”
“错在哪里?”
陈不才说道:“臣不该胡乱言语。”
“小宝!征西所部,历年南征北战,这些年来我定西的每场大仗,其不都有参与,且多是主力,实皆我定西之精锐也,要想抗衡强氐,非得借重其部不可!你想过没有,若是定西果如你言,因为孤军东进而遭惨败,导致部曲损失严重,这对我定西,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陈不才说道:“是,是,的确是一个巨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