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程勋,表其弟风子为梁州刺史,道和、风子,为政俱残虐,明公却不从我谏言,执意不肯上表请罢免,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道和、风子唯明公马首是瞻?梁益之地,今到底是王土,还是明公之土?此其一明公兴师动众,两伐南阳,是如他所言,为的收复洛阳,抑或是为其它?此其二。是以我说,明公变了,已非昔日,使我倾倒的那个勃勃青年!”
“周道和”,即周安“风子”,是桓蒙的二弟,名风,字风子。桓蒙兄弟五人,字中皆带一个“子”,桓蒙字元子,诸弟中最为杰出的幼弟桓若,字幼子。
周安为政贪暴,桓风虽是才掌梁州未久,然在梁州已有“招集众力,志在足兵,多所枉滥”,亦即不爱惜百姓,一心只招兵买马,招揽轻侠壮士,枉法恣肆的恶名。
跟在桓蒙左近的亲兵队长面现怒色,按刀看向桓蒙。
桓蒙的脸上,则至少看起来没有因为谢执此语而起什么变化,面无异色。
未得桓蒙的指示,那亲兵队长松开了握刀的手。
帐中沉默了会儿,孟贺的声音再次响起。
孟贺说道:“道和、风子治政,确略不足,然较之程勋主政梁州时的贪虐如虎,竟致使境中百姓多所逃离,道和、风子为政,还是要强得多的。”
一阵大笑响起,是谢执在笑。
桓蒙甚至可以通过这阵笑声,想象得出谢执此时的姿态,必然是前仰后合,说不定,那酒水又洒满了他的衣襟。
大笑罢了,谢执说道:“老孟,你也是读圣贤书,知古今事的,何时比下有余,居然成治政的标准了?好,就算比下有余,便就足矣,可明公不肯上书朝中,请换益、梁刺史,难道是因为比下有余么?难道不是因为道和、风子对明公唯命是从么?明公令他两人在益、梁大举募兵,所为者何?明公两伐南阳,所为者何?老孟,你回答我!”
孟贺的声音不再传出,郝盛的声音响起。
郝盛说道:“司马醉了!”唤孟贺的字,说道,“万年,你我被司马强拉来饮酒,不觉天已快亮,我是困倦得不行了,我瞧你也是眼快睁不开了,今日尚有军务,不如你我便先暂辞司马,回帐去,补个觉吧?”应是在与谢执说话,说道,“在下二人就暂先告辞了。”
听得郝盛、孟贺离榻起身的动静,桓蒙慌忙退开几步。
他待要还帐,闻到帐中又传出谢执的声音。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相逢拌酩酊,何必备芳鲜。陇地偏隅而有才士,妙哉此诗!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惜哉,惜也,人无再少年。卿二人自请去,我当再痛饮此杯,以奠昔年那秋,我初见、初识之桓盘龙!惜也,惜哉,斯人已逝。”
这首诗,桓蒙亦知,是从陇地传来的,据说是陇地的大才子傅乔所作。
赶在郝盛、孟贺出来之前,桓蒙抢先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打发了从吏出去,桓蒙独自踱步帐内。
红烛摇曳,柜、案、榻等各色器具分别投出长长的阴影,宽大帐里,一人踅转。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句诗再三回荡桓蒙耳边。
“我不复少年时的那个我了么?我变了么?”
他扪心自问。
“是的,我变了,可我为何变?今之朝廷,主弱臣强,天子徒具其名,权在阀族,为实现我少年时的壮志,我又怎能不随势而变?我没有变!光复中原,收复故土,我依旧念念在兹。”
他想道:“我不换旁人出任梁、益,是为了我的私心么?我的确有私心在内,可朝中诸公为他们的权柄而忌惮我,天子也不信任我,为了实现收复中原、还都洛阳的志愿,我又怎能换旁人出掌梁、益?无执问我两伐南阳为的什么?我为的什么?无执啊,你应当问问你的从兄谢仁祖!要不是朝廷组建北府,要不是他攻复了淮水以南诸地,我又怎会再伐南阳?”
桓蒙负手回到帐门口,天光渐亮。
东方的天空显出鱼白色,已可约略瞧见较远处灰色的层层帐篷,森严杀气冲霄,隐约能见北边南阳郡治宛县城高大的黝黑城墙,无声屹立。
桓蒙近观、远望多时,心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值此板荡,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除灭诸胡,得时人传颂留名青史,为后人仰慕。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天,桓蒙巡视营中,鼓舞将士士气。
三天后,桓蒙下令,围攻宛县县城。
桓蒙兵到南阳的当天,就给莘迩去了封书信,告知莘迩此事,并问莘迩的用兵进展。
其部围攻宛县后,没过几天,他的信到了莘迩军中。
莘迩这时已克新兴,兵马已到冀县,同时正好才收到北宫越传来的已下临渭的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