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念到这里,他再也隐忍不住,终于掷下了那一张薄如新雪的纸张,冲到屋外,对着那个木雕一样的人影将心底的疑惑尽数抛洒:
“李节度,李将军!李彦仙!”
“是不是,陕州城败过!你就是从那里来的,对不对!”
“我爹呢?我兄长呢?我呢?”
“咱们数万的李家军呢?都死了,都没了吗!”
沉默。
邵舟失了全身的气力,跪倒在满地的落花里,抱着那人的衣袖,痛哭失声。
直到他感觉那个人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发顶,一下又一下,几乎没有触体之温,就像是衣袍里藏了一段冰雪。
“是。”
“天上的人都想看啊,要五万多份,我没日没夜的写,写上十年,还不知道够不够。”
“那些人,都是我从各地招募来的兵勇义军,之前什么泼皮流氓的事没做过?
“给他们烧纸钱,徒惹笑话,不如告诉他们一句大军过河来的痛快。”
邵舟清晰地感觉到,虽然那人说话的语气没有变化,依然是木呆呆的,但有两滴冰冷的水珠清晰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4、
日月穿梭,时光如飞。
邵舟在二十三岁那年得了个女儿,他特意备好了拜礼,想请清慧道人为他的女儿起个名字。那人依然在道观中每日书写,罕问世事,模样未变,只是鬓前的白发渐渐多了起来。
其实邵舟亦不知道他的岁数,当年救起来他的时候,看着是三十来岁的模样,可这几年他旧伤新疾缠身,受了不少折磨,虽是通身上下的清贵风姿还未磨损,却逐渐有了大衍之年的势头。
“你怎么这事上泛起糊涂来?”清慧道人慢慢地在砚池中磨着一截墨,不住地咳嗽这是当年他在河里溺得久了,肺里留下的病根。因为咳疾,他的手经常握笔不稳,最近墙角书架上堆积的纸卷速度明显慢下来许多。
“陕州城里的那位提拔了你,这几年你做的不错,府衙总管的位置也交给了你。他这个人,别看平时什么都不说,部属家里的事情都要操心的。现在你得了女儿,却叫个外人起名字,他小心眼起来,可就惦记上了。”
他搦着一管狼毫笔,在砚台里润了润墨,突然又笑起来,“如果他又有点好奇,跑来观里看看这个外人,你说,这陕州我还住得下去吗?”
邵云出征回来后自然也知道弟弟结识了个道长,经常供养不断,一开始担心自家幼弟没见过世面,别被妖道嘴里的神魔之法给骗了,就提出要上羊角山来拜会一番。每次来访,清慧道人不是在山中采药,就是出外云游,十停里有十停见不到真面目。邵云的横性子发起来,差点踹了那两扇破木门,直到邵舟让兄长看了道观里已经摞了数个书架的纸卷,才平静下来,只告诉弟弟以后供养也算上他一份,就不再提起此事。
邵舟听他这样说,就点头:“喏。”
但还未过片刻,他就又笑言:“那以后我有了儿子,还是要让道长教他书法武艺的。比如这手字,我家里人可是写不来这么好,现在去上私塾,束脩收的恁贵,先生也没道长的学问多”
他还没说完,就遭一口打断:“你倒打的好主意,赖上我了不成?”
邵舟笑着从席上起来,向对面那人唱了个喏:“那小子先谢过了。”
清慧道人对他无奈,只好说:“陪我出去走走,最近黄梅季,纸张潮湿,也没法写字。”
果然,外面的雨丝缠绵流转,只潮湿了地皮。吹落在地下的槐花榆钱青白相间,缀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邵舟怕清慧道人受了寒,夜里咳起来无人照看,就在他身边小心为他撑着纸伞。他们缓步到山顶茅亭中,才停步观看。
羊角山位于陕州城北部,其险峻有诗赞曰:“独角悬空黄河中,疑是三峡飞来峰。仰首苍松三千丈,俯视惊涛泻九州。”在山顶尽揽陕州四面环山三面江水,半城烟树半城田亩的胜景。远处城墙上,依稀可见士卒带甲挎剑巡逻的身影,那面经历了战火与鲜血的大旗竖在关头,哪怕旗帜沾了哀婉的雨丝没法翻飞飘举,那“中流砥柱”四个遒劲大字都已映刻在此处居民心魂之中,无一日忘记。
细雨润湿流光,他们一人坐在山石之上,一人侍立于侧,都只看着天地之间的迷蒙安宁之态。山下有老者赶着耕牛吆喝着路过,又有采药人挑着担子从石径下来,在山道上逍遥作歌,渐渐又去得远了。
“昨日,我梦见邵云了。”
“他问我,你来了这里一遭,可去过淮上了吗?看过南阳了吗?拜了尧山山神庙了吗?去京城岳台了吗?我答,都未。”
“他就老大不乐意,跟我甩脸色说,那你来这里作甚?这几年不是白呆了?咱没指望你进京城见神仙一样的官家,可倒是把天下游览一番,俺听着也快意些个。”
邵舟抿嘴一乐,“这倒确实是家兄的脾气。”
他还未来及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