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金国又如何弄出来的靖康之变?
说白了,道理这个东西怎么讲都是有的,只不过是看你怎么选罢了。
至于岳鹏举,他倒是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唯独经历了许多事情,本能觉得有些无奈与荒诞而已——明明就是几乎一般遭遇的同志,对待北伐和南方生民的态度也是几乎相同,却因为分属文武,反而要一个专门心急火燎的追上来敲打另一个,再加上之前抚州知州一事,这是何等荒悖?
偏偏你还得承认,对方此举本质上是充满善意的负责任之举,而这就更加荒唐了。
二人既然说透,岳飞既然忍下,便一起转回楼下,继续宴饮。
不过,也就是再度落座之时,岳飞却忽然醒悟,刘洪道最后那句‘为官家名声着想’怕是还有一层言语,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那就是二圣的问题,对方不仅是担心他岳鹏举会刻意纵兵破坏议和,更是担心他这个官家心腹爱将会用截杀二圣这种手段来阻止议和!
且不说此论更加荒诞,早非吴下阿蒙的岳飞却是很快就在座中想明白了一个更加严肃的政治问题——那就是此番议和,不止是要议和那么简单,也不仅仅是朝廷要再度分流,关键是一直为大宋真正肝胆的官家怕是也将面对一场真正的大麻烦。
这个麻烦正是议和中不可能回避的二圣南归一事。
须知道,二圣作为整个大宋朝之前的君父,即便是民间名声极差,但大义名分就在那里摆着,便是这次议和能如此堂而皇之,也根本就是因为二圣的名加京东五郡的利,使得官家以及大部分主战之人无法反驳。可与此同时,不管是民间还是朝中,在官家之前多年间不停的暗示、讨论、批驳后,所有人又如何不晓得这位官家对二圣的真正态度?
平心而论,岳飞并不觉得二圣归来能动摇官家的皇位……官家掌握了几乎所有兵权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几乎不可想象;他也不觉官家会要借张荣或自己的手在路上做掉二圣……一个登基才五年不到的天子半公开式的杀掉父兄,也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毫无疑问,二圣的归来,将会使官家不得不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伦理考验!
尧山之后,官家种种作为,明显是要另开炉灶的,而此时,二圣南归,而且还是金人送归却无疑会让赵官家陷入到一种政治立场疑难中来……太上道君皇帝回来了,那‘清除积弊’的事情还整不整?若是整了,是不是有逼迫父兄的嫌疑?
甚至多想一想,有些人之所以支持议和,未必是出于休养生息四字,说不得也藏了一种借二圣而制官家的鬼蜮之心!
当然了,岳飞此想,不免还是有些武人心态作祟,将朝政想的简单了一些,再加上他本身酒品不好,一喝几杯不免想法偏狭……
可是不管如何,浔阳楼中,岳飞越想越不对劲,尤其是思及从军以来,凡事以官家淮上抗战为岭,之前尽是沮丧之事,之后却是越来越顺,心中早就认定,这位官家才是国家肝胆,自己归乡正途……却不料居然要遭此厄,想到纠结处,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潸然泪下,更不会跺脚发狂,只是心中百转,却又忽然回身:
“店家,取墨来!”
那店主亲自伺候许久,此时闻言,几乎立即便将准备好的墨架在一个小案上亲自抬来,然后又匆匆将酒席一侧专门用来题诗的粉壁展开。
刘洪道见此不免尴尬……他这人文学水平烂了点,自知是不如岳飞的,这要是题词和诗的,自己如何是好?
然而,岳飞在案上抹了抹墨汁,却是走龙蛇,非诗非词,只是又题了一篇题记而已。
所谓:
“昔中原板荡,金贼长驱,如入无人之境;将帅无能,不及长城之壮。幸得圣君,发愤淮上,立足南阳,兴复旧都,决胜尧山,虽未及远涉燕云,讨荡巢穴,亦足称一国之肝胆,天下之正朔。
余岳飞,起自相州,总发从军,前后八载,大小历二百余战,前四载一败再败,见失燕云、失太原、失大名、失京东;后四载,提一垒孤军,振起宜兴,得胜汜水、胜济州、胜鄢陵、胜东平。所恨者,不能使金贼过大河之兵匹马不返也!
今闻朝廷有议,且休兵养卒,蓄锐待敌,窃以为缪也!如或朝廷见念,赐予器甲,使之完备,余即当深入虏廷,缚贼主喋血马前,尽屠夷种,迎二圣复还京师,取故地再上版籍,何以议和求人求地,使君上陷于两难之地?此心一发,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建炎五年夏,河朔岳飞书于浔阳楼。”
一番写罢,岳飞复又直接借着酒气唤亲校毕进上前,取来一份定式札子,就在札子大约改了下格式,誊抄了一份,然后就直接封印,着毕进以密札渠道送入京中。
而刘洪道坐在一旁,几番欲言,却几番盯着这篇简短题记难出言语,最终只能坐视对方为之。
就这样,岳飞趁着醉意上了一个札子,醒来后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但正所谓箭已离弦,却也不必想太多了……而且第二日他就要再度提军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