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兀术与韩常扔下辎重夜渡龙门,待到过河已经是天明时分,而这一日是宋建炎四年金天会八年,五月廿七日。
这日中午时分,且不提兀术如何率两万之众踏上每日百里,连续两日辛苦奔袭两百里的道路,只说其人渡河出发的讯息,却是早已经经过哨骑连续传递,顺着黄河河岸率先送到了此次出征的主帅,河中府的完颜讹里朵处。
天气炎热,一直住在城中某处寺庙内的讹里朵正在树荫下与一个和尚讨论佛学问题,而见到金国军官严肃扶刀而来,和尚却是主动起身行礼,告辞避嫌。
“渡河了?”一身布衣的讹里朵心不在焉的起身送走和尚,回过头来,一语道破。
“是。”军官一时措手不及,只能俯首称是。“哨骑只此一语。”
“渡河就好,渡河就好!”不知为何,明明知道即将决战,讹里朵却反而觉得浑身松懈了下来,然后跌坐于树荫下的石凳之上,一时喟然。
说到底,这一战着实艰辛或者说,这一战着实让金军重新感觉到了那种许久没有体验的艰辛感。
且说,自从靖康之变以后,赵宋宛若被斩首之人,几乎沦落到亡国之态,而金军上下也彻底视宋军为无物。
彼时,他们扔下已经得手的中原、关中,转回去,不是因为不想拿下这花花世界,而是因为已经吃的太饱了,而且河北膏腴之地都没吞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然而谁成想,隔了大半年再来,河北轻松吞下是没错,但赵宋却已经死灰复燃,而且遍地都是抵抗力量,滑州难渡、陕州复失、淮上受阻,一群流民、败兵、逃亡官员,硬是让那个赵宋重新活了回来。
故此,再隔了一年过来,金国上下吸取教训,却是只想覆灭赵宋中枢,然后便沿黄河扶持藩属,乃是自知胃口有限,存了缓缓图之的心态,但这一次却又干脆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正面战场失利,挞懒狼狈而走,东西两路军功亏一篑。
又过了一年多,这一次因为娄室的一力鼓动,金军集中兵力再来,端是汹汹之态,但宋军却也今非昔比四年的时间,天子是内外公认的卧薪尝胆,大臣是丝毫不敢言和,政治格局是尽可能的维持住了稳定,继而用这些外加东南、两淮、荆襄、巴蜀的财帛粮秣,换来了二十万御营军与数万西军的再起。
自东海至陇上,战线绵延万里,双方隔着黄河你来我往,互有进退金军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这么正式的战争了。
尽管所有金军高层都知道,对面的宋军兵员素质不如他们、甲胄质量不如他们,骑兵数量更是少的可笑,所有人也都对娄室和西路军有信心,但这种庞大的战局和互有往来的气势,还是让原以为只是来领功劳的完颜讹里朵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其实,从这次出兵开始,从一开始动员算起,讹里朵与自己弟弟兀术就在军中聊了很多事情他们聊会宁府和燕京的政局,聊宋金局势,聊山西百姓大迁移,聊河北猛安谋克与本地汉民的冲突,聊南面那个年轻的赵宋官家。
等到了河中府开战之后,又聊韩世忠、李彦仙,聊娄室和银术可,聊着聊着,洛阳突袭成功,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讹里朵难以理解。
洛阳城破,龙纛之下只是一个空城与一个留守相公,这没什么,关键是这种成功的奇袭并未让战局产生巨大的涟漪,汜水关久久不下,崤渑古道被死死堵住好像洛阳城的失陷就只是洛阳城的失陷一样,以往的那种一点破而全线破的情形根本消失不见。
然后,就是岳飞率足足四万宋军出现在河北的情报了。
这个时候,讹里朵并不知道南岸宋军的镇定是不是强装的,但他很确定东路军的上下是真慌了!每一个猛安、每一个谋克、每一个蒲里衍都在为自己家中的财货、男女、房舍而忧心忡忡,即便大名府尚有挞懒、高景山等人带领的数万部队他们也放心不下。
无奈何下,讹里朵只能同意这些军官们的集体请愿,发兵四万北归,乃是要出壶关逼退宋军这个举动,几乎相当于放弃了从陕州或者同州强渡的方案。
岳鹏举此番北渡,实际上的战略目标在一开始便已经达成。
不过,也就是从应声的那一刻开始,这位三太子直接在内心深处认可了自己四弟完颜兀术许许多多的看法,也认可了后者引两万军相候龙门渡以作支援的方案因为讹里朵彻底意识到,无论如何,宋金之间都已经不是之前那种简单的摧枯拉朽关系了。
即便是此番得胜,取了关中,也是如此除非那个被自己四弟视为宋军如此姿态根本的赵宋官家和宋军主力一起在此战中被剪除。
“三太子”
见到主帅失神,来报军官稍显犹豫。“四太子既然渡河,咱们这里要不要稍微做些事情?”
讹里朵恍然回过神来,却是即刻颔首,他也觉得,将事情和责任尽数推给老四一个人有些过分。不过,这位三太子虽然觉得要做些事情,却很少有战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