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且不提,只说殿中侍御史万俟卨下了朝,先回到家中,闭门坐了半日,临到傍晚方才与近来才入京的老妻打声招呼,又遣了常随往自家极亲切的长辈汪叔詹汪府上递了一个书帖,说今日想见一见汪叔詹的亲家赵皇叔,然后便兀自一人骑了驴子出门去了。
然而,这厮出得门来,却居然先去寻在东京城孤单一人的御营副都统曲端,眼见着曲端当面应许,并骑着那匹如今已经闻名东亚的铁象出来,二人一前一后,这才往自家极亲切的长辈汪叔詹那里而去。
汪叔詹家里是歙州大户。
东京局势稳定后,一面是北地逃亡官员和出身贫苦官员一穷二白,一面是南方,尤其是淮河以南出身的豪门官员财富未曾少过两分而身为官家身前红人,最近又做到殿中侍御史如此清贵职务的万俟卨又是万万不肯随意贪污的,那想要蹭吃蹭喝,享受一下生活,便不免常常往此处而来。
倒是曲端此人中了进士及第后,少见在殿上出言惹事,倒是被许多人误以为他改了性子,又得了圣宠,所以常常被刻意拉拢过,唯独这厮离了官家身前,依旧平素嘴臭,死性不改,倒显得让人为难。
譬如汪叔詹这里,其实早早被他当面指桑骂桑过几次,说什么汪叔詹一意谋私,只把做官当做官,又说人家儿子汪若海,只把一个当日靖康中请立赵氏子孙书为晋身根本,素无其他成绩,而便是那个什么书,说不得也只是时候偷学人家秦桧、马伸、张叔夜做的伪书云云
几次三番之后,便是汪叔詹这种人也不敢来招惹此人了。
而大过年的,这万俟元忠今日居然又把这位能文能武的曲大专门唤过去,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
果然,入得门来,汪氏父子也好,还有此番专门被邀请来的汪氏姻亲对家,大宗正赵士父子,见到万俟卨都挺高兴,待见到曲大,却又纷纷色变,偏偏这两家都是要脸的,也不好大过年的赶人,便只能硬着头皮开宴。
汪府上诸人,也就是基本上算寄居岳丈家的胡闳休算是保持了镇定这是因为曲端最多说他纸上谈兵,没那么诛心。
众人坐定,大宗正与汪老爷子一左一右端坐在上,万俟卨、曲端居其左,赵不凡、汪若海、胡闳休三个异性姻亲兄弟居其右,正下方无人乃是标准的亲近家宴,但气氛却格外诡异。
不过,幸亏有万俟卨,这位殿中侍御史言语随意,左右逢源,先是举杯贺朝廷胜,再祝了在座两位长辈寿,又论了一番往后局面,说了说几个小辈将来前途,到底是让酒宴气氛渐渐起来。
而酒过三巡,也救了三五次场后,万俟元忠忽然将今日小朝会上的事情小问题大约说了一遍,引得赵、汪这些身份贵重却没资格参与的老政治家们一时侧耳倾听。
“官家难啊!”
万俟卨一语既罢,便自己先定了基调。“今日之论,若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怕是会说,官家一力只说好话,却半点用都无,还是落到让其他人补亏空。但你我岂能不知,官家清苦如斯,延福宫半点多余钱粮都未转入,各地贡物也都罢免,便是两位贵妃体面,也居然全靠家中帮衬若论补亏空,官家已经先自己赤贫着去补了。”
闻得此言,赵汪胡等人尚未来得及感叹,那边曲端便又蹙起眉来:“元忠兄,你为官家不平我能懂,但殿上之论焉能拿到这里来说?这些人须有几个有资格参与军国重事的?若事情传出去,因为交子闹出风波来,岂不是你我的罪过?”
几个年轻人且不提,赵皇叔和汪叔詹这对德高望重的亲家却是一时满脸通红,偏偏又实在是不好驳斥。
“曲大,这就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别人畏惧曲端,万俟卨如何会惧,他当即板起脸来再行驳斥。“此处须有赵皇叔在此,这是国家元勋,宗室重臣,本该知晓始末,而如汪叔父这种道德楷模,便是知道了也会国家着想,怎么会私下传播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得有人知道要发交子,趁机放贷囤钱,为富不仁呢?”曲端脱口而出。
但仅此一语,便低头喝酒吃菜,不再多言,搞得桌上许多人想发作,也不知道该不该发作。
回过神来,还是赵士赵皇叔德高望重,包容心强一些,只见他捻须苦笑,当场表态:“官家清苦,乃至有些对自己狠了些,老夫都是知道的。但要老夫来说,这什么三十万贯钱的事终究只是小节,无关大局向好而官家神姿英武,素来自有决断,想来也无须我这个老臣掺和年节之下,且自娱自乐便是。”
汪叔詹微微颔首,便要捧杯相和。
但就在这时,曲端复又抬头冷冷相对:“身为宗室,身上毫厘皆是百姓奉养,便是官家不用你,你便不想着报效国家的吗?为君者尚在为国家旰食宵衣,前方死战的士卒尚要用交子抵用军饷,你这宗室却在这里拿民脂民膏做宴席!所谓杜工部有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便是你们,而你们自己说得却如受了什么委屈一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