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被这惊天动地喊声逼得停下步来,军事素养极佳的孔大元帅便暗叫不好。
但根本来不及再想,紧接着便是满营密集鼓声响起,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宋军大营的正方栅栏居然一起被从里面推到,然后无数早有准备并以逸待劳的御营前军兵马自营中涌出,顺着鼓声喊杀冲锋。
孔彦舟不亏是小岳飞,见此情状,情知突袭已然是个笑话,便即刻转念,而他也只是脑中微微一闪,便抢在呆若木鸡的自家前军反应过来之前,放弃了进攻,转而俯身打马向右逃去。
事到如今,战不能战,留不能留,自然要走。
再说,天色将暗,雨水将至,若能趁势逃入东面泰山周边丘陵地带之中,说不得还能脱出性命来而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孔彦舟日子还长着呢。
当然了,说到底,孔元帅自己恐怕也没有注意到,生死关头,他还是放不下兖州的富贵安乐窝,放不下他那一顿饭需要十个年轻使女端着的碟子,所以本能选择了老巢方向。
然而,兖州也罢,碟子也好,反应机敏也成,都是无谓之举,因为刚一转身,行不过一里,连岳飞部那营盘范围都没跑出去几分,视线尚显清楚的战场之上,便有一支四五百众的骑兵当面而来,直取孔彦舟。
孔彦舟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自己早一步早两步反应过来根本就是无谓,因为若他是岳飞,也必然要将精悍骑兵放在两翼,以图包抄、阻敌。
唯独当面旗帜乃是一个张字,看样子须是旧识张宪,而这张宪改名后不晓得,但没改名前,却也是相州公认的混货,不知道能不能骗来,玩个说书人口中的关云长义释曹孟德?
“孔流子!你这厮也能落入爷爷手中?”两拨骑兵在平原战场之上不要太过明显,张宪根本就是有的放矢,待看清楚是孔彦舟后,几乎是喜出望外,便直接在马上舞枪大呼。“今日杀了你,便拿你的脑袋祭奠张相公跟徐庆!”
言罢,主将一声呼啸,身后数百骑各自喧嚷加速。
而孔元帅彻底无法,却也只能擎出长枪,奋力大呼:“随我杀了张四,回到兖州,人人赏是个老婆!”
但一言既出,却无人应声须知道,即便是在数万人的战场上这也不对劲,因为身为主将,又是金人扶持的齐国元帅,身后总有个几百核心骑马甲士的。
没由来张宪奋力一呼,他的骑兵鼓噪成声,自己一喊却无人应声吧?
故此,明知是生死关头,孔彦舟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而一看之下,这位年轻时便是泼赖杀人之辈的孔元帅却是今日,甚至可以说是此战,乃至于生平第一次彻底慌乱不堪起来。
原来,他身后那百余甲骑,之前还跟着他逃窜,但迎面撞上张宪这个在侧翼埋伏好的骑兵队伍后,却是第一时间丧失了战斗欲望,各自奔散开来,各寻出路,早无人理会什么孔元帅了。
慌乱之下,孔彦舟回过头来,本能想下马投降,但不料张宪和他的骑兵队伍已经冲到跟前。
当先数骑迎面冲锋,斜斜刺出长枪,孔元帅胯下战马便先行嘶鸣翻倒。
而等这位齐国元帅狼狈落在尚有温热感的湿漉漉坚硬地面上,刚一翻身,随后数骑便蜂拥而至,乱刀劈下,乱枪刺来。
不过片刻,这位在另一个时空中辗转宋金齐数十载,镇压过钟相、屠略过湖南、娶过亲生女儿、后期实际参与掌握过金军主力军权,一直到完颜亮时期方才被金人弄死的传奇人物这辈子,只来得及享受一下几十个碟子,就死于东平府的这次会战之中。
其人既死,没人高喊为孔元帅报仇,甚至对齐军而言,战局也没有因为他的死而陷入更糟糕的地步,因为已经不能更糟糕了。
须知道,齐军本来就是被合围的状态,所谓绝地之众,进行垂死挣扎而已。
故此,当张荣没有放纵战机主动出击,岳飞更是早早让全军整备,以至于喊出那句直接惊破了天地的杀孔之后,所谓垂死挣扎也只是徒增笑话而已。
雨水渐盛,战场渐渐泥泞,但所幸是平原地带,且距离日落还久,而岳张两部两路近五万之众前后各自取胜,便立即相向推进,宛如犁地一般将齐军彻底犁翻。
话说,此时日头向西,渐渐坠落,其色金黄,而夏日地枯,骤然遇雨,又其色玄深,而天地之间雨水灰尘迷蒙一片,虽不见甲士奔涌,却也闻战马嘶鸣几乎如散步一般的岳飞,引着月前才建立,所谓仿着韩世忠那般成立的千余背嵬军从容西进,行到战场平原中稍有起伏的一处高岗所在,冒雨驻马于岗,遥望西面夕阳,兼观战场,只见目之所及,皆是迷蒙一片,偏偏又色彩斑斓,到底是难得感慨天地之奇,一时身心震动。
毕竟,当此之时,虽然称不上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却也称得上是车上高岗,我马玄黄了。
而就在东平府这里迸发了一场注定要载于史册的战斗之时,汴梁那里却是天气枯燥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