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大亮,我爸就穿上他臃肿的袄子,扎了根腰带,双手捅在袄子的袖子里环在腰间,什么话也没说就向村里走去,我们家住在村子对岸的一个较缓的山坡底下的四个窑洞里,窑洞面向着村子,门口有一棵两人才能抱住的巨大的槐树,树干又粗又高,但是树冠就有点寒酸了,只有少许的枝干,零零星星,还都老的像是老头子的指关节一样,咔咔响,时不时地还能掉下枯死的树枝来。
听我爷爷说这棵树在他小时候就栽到那里,本来在我家箍新窑洞的时候,我爸打算用这棵树打一副门窗来着,但是我爷爷死活不让,说这棵树是我们老张家的命根,槐树的生命力顽强,就像是老张家的香火一样,一代传一代,生生不灭,老的枝干枯死了,腐朽掉了,到了第二年又会生出新的枝叶,老树死了,地底下的根也又会生出新的树苗来。从我们家到村子里需要过河,这条河也是村子里唯一的一条比较大的水系,也是村子里牲口还有山鸡野鸽等动物懒以生存的源泉,过河是要硬生生的趟过去的,因为河里没有桥,当然村委会也不会因为我们这一户人家就给你修一座桥,当河面没有结冰的时候,河里会依照人的步子大小,摆一排石头,人踏着石头过河,到了河面结冰的时候,那当然就省事多了,踏着冰面就能过去。
我爸正如我想的那样,真的去找了虎子,他平时说什么也不会踏入虎子家的那个院子的,院子的角落里还有夏天生出来没有清理的杂草,农具乱扔一堆,牲口的粪便堆在院子中间也没人铲,我爸是个干净人,也是个讲究人看不惯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他常对我们说:“做人就做个讲究人,人邋遢,光景也就过的烂包”。但是不瞒你说,我爸就是个他嘴里说的这种讲究人,但是我也没有发现他自己家的光景过得有多好,顿顿玉米馍,和杂面,洋芋擦擦,熬稀饭,天天吃的人头上冒淀粉。
虎子家姓赵,至于虎子姓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这需要知道虎子的爸爸到底是谁,我只知道虎子就叫虎子。我爸去的时候,虎子正好出来给他太姥姥倒尿盆,碰了个正着,我爸也以对我一样的口吻质问了虎子,果然没出乎我的意料,虎子承认都是他干的,他一副正义凛然,打算慷慨就义的样子。我爸也没说什么,他也没有义务去管教虎子,离开那个邋遢的院子又向村委会走去,这时候他的手背在身后,看起来很是深沉。我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但是拖拉机被人放了油这件事直到来年春天也没有给我和虎子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我再也没有受到我爸的质问和责难,虎子也没有遭到村子里人的唾骂。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冬日干冷的天气终于伴随着新年的到来,显得有些暖和的气氛了,各家的窑洞上都贴上了对联,陕北高原上也迎来了一场大雪,雪是夜里下的,悄无声息,等到早上的时候,地上,树枝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我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也被雪把枝干压断了不少,我爷爷和奶奶提着扫把勤恳的把雪扫成堆,然后活生生的将我和姐姐们从暖和的被窝里拽出来,让我们推着板车去倒雪,我们家和我爷爷家的院子是连着的,我爷爷有三孔土窑洞,外加一口砖窑洞,原来一大家子全部都挤在这几个窑洞里,随着我大爸还有我爸的成家立业,也都各自分家分了出去,我的几个姑姑也相继嫁人,只有我三爸什么都没要,在前几年的时候,只身去了北京闯荡,谁也不知道他此时过得如何,只是听我爸他们说写回来几封信,其他也没带回来什么。
我爷爷奶奶他们老两口似乎很是享受孙子们在院子里奔跑忙活的样子,这种儿孙绕膝的老年情感我还是体会不来。我根本不喜欢干活,平时也是如此,除非在家里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勉强的搭把手,而且我爸也压根没打算把我培养成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我也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哪里显示出了有读书人的天赋,让我爸值得大费周章的培养我,管教我。每到冬天我就喜欢赖在被窝里不起床,我爷爷便会用冰冷的大手伸进我的被窝,摸我的鸡儿,冰的我一个激灵,随后就又转头对我爸说:“白鸡儿卵子没苦,你这儿子长大是个懒怂”,我爸不可置否的耸耸肩,一个冰凉的大巴掌拍在我的屁股蛋子上,我赶忙爬起身,不情愿起床垫被子,收拾好床铺,去外头忙活一会儿便坐在我爸请任木匠给我打的书桌旁佯装看书。
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峦被雪下得白森森的,太阳照着格外的刺眼,整个连成一片,看得人心情格外的开朗,下过雪的大地是寂寥的,或许用空灵来描述更好,整个世界仿佛是一副水墨画,只有白和黑两种颜色,悄无声息,却有让人联想不到的意境,在下过雪往后几天,大地便又开始热闹起来了,成群结队的麻雀从这家的柴垛上呼的一声飞到那一家,待你不注意的时候,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了回来,贪婪的在啄食你家玉米架上金黄的玉米粒儿。山里的动物也饿的头眼昏花,争相出来觅食,而此时正是套兔子,闹野鸡的绝好时间,在这方面虎子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他能清楚的知道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