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夜长昼短,一个不留神就会错过每日一刻钟的白天,寒毒发作时更是如此,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往往已经分不清过去了多少岁月。
阴桃树又是异种,开花结果不受时令左右,一棵树上四时兼具。
在山谷里待久了,总有一种时间静止的错乱感。
想要判断过了多久,唯有看山谷外飘来的落叶。
一晃,落叶已经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如此过了整整三轮。
这天,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踏风声,一个衣着破烂像个乞丐,身形消瘦佝偻的独腿人,如鹰隼般窜出来,手边支着一根白似雪的木仗,出现在悬崖边。
若是有江湖人凑近些去瞧,一定会大呼:这人的面容看着熟悉,只是年龄不大对得上,印象里那人是个二十一二岁的英气少年郎,面前的倒好像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老人裸露的皮肤上满是骇人的疤痕,疤痕夸张得突起,宛如鼓胀的丘陵。
他的眼神中充斥着憎恨和厌恶,全然没有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品质,比如慈爱,比如洞悉世事的睿智,比如宠辱不惊的释然。
这双眼睛长在这样一张苍老可怖的脸上极为合适。
李夜墨像是只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鬼,同鬼差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把一切都献祭了,只换得一个在阳间复仇的机会。
“即使是晓儿也不会认出我了……”
李夜墨微微仰起头,任凭秋风温柔吹拂过他的脸。
李夜墨看着山间苦笑,面部肌肉一动,满脸伤疤像虫子一样滚动。
这三年,李夜墨没有半分懈怠,以一种恪守苦难信条的苦行僧的姿态,不是在刻苦修习九霄踏术,就是借着阴桃精进内力。
他深刻明白,如果在跳出山谷前,阳寿提前被耗尽,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自我折磨不到位,三年努力全白费。
没有劳逸结合,唯有不择手段的压榨自己的潜力,一切才有意义,才有机会活着出去。
这种修行的效果也是极为显着,毛阿升在山谷里用了近十年,两只脚跳出去,李夜墨借助阴桃的寒毒、丐帮的内力修行法门,以及翠屏山的轻功基础,用了三年,九霄踏术已经可以一条腿跳出山谷。
付出的代价也显而易见,光阴在他身上不断冲刷,用他二十年的人生苦痛催促着他成长。
一遍遍经历从前的人生,让他的肉体快速衰老,头上黑发已经半白,满身上下被仵向南留的剑伤,一次次加深,如今的疤痕比铜币还要厚,让人看见就心生厌恶。
当然,最大的代价从不是肉体的摧毁,而是内心的溃败。
李夜墨心中的阴暗面已经被完全揭开,仇恨的种子在痛苦中开花结果,而今已经是参天大树,几乎把他的心填得满满当当。
“宿命吗?即墨无星用摘星玄叶手,杀了使用九霄踏术的毛阿升,而如今,飞蒲草从地狱回来,要用九霄踏术,向使用摘星玄叶手的宁王复仇!”
对现在的李夜墨而言:杀宁王,无关大义,只有私仇。
李夜墨拄着木仗向山下走,所有的香客都绕开他。
不多久,先看见三年前被大火焚毁的青莲寺,如今已经换了牌匾,写着“红莲寺”三个字。
那棵他和晓儿藏身的树也还在,只是没有晓儿,也没有晓儿留下的信息。
“晓儿,你还好吗?”
红莲寺寺内布置与先前青莲寺一般无二,李夜墨走进大殿,想先找法明大师问问是否知道晓儿的下落。
迎面却先遇到小沙弥释尘,他长高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
李夜墨拦住小沙弥问道:“喂,小和尚,你师父在寺里吗?”
小沙弥没认出李夜墨,像是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还是尊重道:“老爷爷,师父下山游历,很久没有回来了,您是师父的朋友吗?”
老爷爷?
李夜墨苦涩笑笑,黑心崖三年,李少侠就要成断腿的老李了。
“是,你师父不在,你也许也知道,三年前有一对江湖侠侣到青莲寺来,男的叫飞蒲草李夜墨,女的叫钟晓,你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吗?”
小沙弥严肃道:“老爷爷,这两人你就不要问了,我们寺里不欢迎他们,他们放火烧了我们的青莲寺,如今这座寺庙还是之后重新修建的。”
“是谁说青莲寺是他们放的火?”
“宁王殿下!”
“那之后呢?他们都逃去什么地方了?”
李夜墨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塞进小沙弥怀里,言说是修缮寺庙的香火钱。
小沙弥明显是六根不净,也是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接过金锭立刻客气起来,“我们回来时,宁王殿下正要离开,还想与我师父结交,我师父好像早就知道,故意躲着宁王,出去游历了一整年,你说的那两个人,我本来还想让他们赔偿寺庙,主动问过宁王的兵卒,据说二人都死了,是仓皇逃窜下掉进了黑心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