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一屁股跌在胡床上,颤着声音道:“韦拾遗,普王殿下和诸位上官,这是要害死老奴哇!老奴还回什么奉天,不如便一头撞死在这骆驿算了!”
韦执谊面不改色,淡淡道:“怎么?堂堂神策军行营节度使、合川郡王、平叛副元帅李公晟的帅印,就不是帅印了?”
翟文秀一脸绝望:“拾遗,诸君明明都省得,吐蕃人要的是大元帅印,你们这,这……”
韦执谊终是忍不住冷笑一声:“如今这局势,一日千里,怎知合川郡王李公晟就做不了大元帅?中贵人毕竟是天使,应自重身份,莫在这官驿中寻死觅活的了,明日速速驰回奉天复命方为上策。何况,韦某还有一件东西要请中贵人送至御前。”
他说着,又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
“这是普王殿下呈送圣上的手札,干系重大,中贵人和唐蕃国书一起收好罢。圣上御览此信,定会明白普王的不易。韦某告辞。”
章也盖了,话也撂下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翟文秀亦无法。他心道,最是难当皇家差呐,这上头神仙打架,真真苦煞老奴。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韦执谊却一刻也不耽搁,当下就要走。翟文秀强打起精神,送韦执谊出了内院。驿长赶紧牵过马匹,满脸堆笑:“下官已喂过上好的豆饼,比干草抗寒耐饥。”
韦执谊也不搭腔,翻身上马,顺着已是白茫茫一片的官道,往咸阳方向踏雪行去。
驿长将门关了,一面吩咐驿卒再去给中贵人房里添些炭块,打好热水,一面小心翼翼地攀附翟文秀道:“中贵人,东边已聚齐朔方神策六万大军,开了春,圣上就该回驾长安城了罢?”
翟文秀自与下属进了骆驿,就被伺候得如主子一般,对驿长的接洽倒还满意,因搭腔道:“圣上自有安排,你我这般命托王侯将相的人,当好差便是,想忒多又有何用?”
驿长喏喏称是,仍未死心,更为谦卑奉承道:“倘若圣上班师回京,路过小驿,还请中贵人替下官美言几句。下官自大历十年便在此处迎来送往,算来也已八年,总盼着能调任回京,公务之余,好侍奉年迈的双亲。”
翟文秀道:“咱家省得,瞅个便宜的机会试试。不过君也莫太挂怀,吾等微末小卒,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忍着些罢。”
又带着一丝恶狠狠的嘲讽道:“便是那韦拾遗,瞧着春风得意,又哪里真是能给他自己的命途做得了主的?”
……
骆驿离咸阳其实不过四十里,虽夜雪未停,韦执谊毕竟出生在京兆,熟稔道路,于天未大亮前已然绕过咸阳外城和朔方军营,回到神策军营地。他稍事歇息后,如常地在帐外走动,看到远远投来探寻目光的普王亲信高振,立即上前致意。二人佯装寒暄,寻了个僻静处,高振接过韦执谊交还的李晟帅印。
高振回到普王帐内,将情形禀了,又奉上帅印,普王微有得色,喃喃道:“本王可是又给李晟帮了个大忙。”
高振恭维:“普王在信中说的,圣上必会赞同。天家对朔方军本就疑怒见长,国书一事,罪责不小。李怀光压制着李公晟的时日,恐怕也不长了。”
普王“唔”了一声,饮了一口热酪浆,对高振道:“这几日你瞅个机会将要对姚令言说的话,去说了。你本就是泾原孔目官,姚令言的旧部,去朔方军那头拜见他,也不叫旁人觉得有什么古怪。”
“喏。”
事也凑巧,大约是数月煎熬伴着气候不宜,姚令言终于病倒了,虽听说不致危急,却也劳动了军中医官。高振听说,便于正月十五的翌日,前往姚令言帐下拜见。
此前朔方、神策合军之际,姚令言于帐中宴饮时,已遥遥和高振以目光致意。当初崔宁带着皇甫珩东行朔方军求兵之旅中,皇甫珩曾与姚令言说起过,高振带着石崇义等党项子弟前往奉天投奔。然而后来高振为何跟了普王,姚令言也是满腹疑云。
今日高振既然来了,姚令言以原来的上司之尊,自然可以问得。不过,皇甫珩在奉天似乎未因崔宁伏诛之事受到牵连,反而有些腾达的迹象,姚令言这般谨慎的人,便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高振一番行礼寒暄过后,观察到姚令言略显虚弱的面色下,欲言又止的意味,沉默片刻,深深叹息一声。
“故园东往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节下,岑嘉州这首诗,仆当年读来只道是文士矫揉造作,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才觉触动心扉。去岁深秋,节下率军东征,仆是在泾州城门口望着大军远去的。未料后来发生恁多变故,如今再与节下相逢于朔方军中,竟恍如隔世。”
高振在泾原军府做了多年的孔目官,知道自己这旧上司虽是武将,却实在不是铁石心肠的莽夫。果然,姚令言方才还微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提防谨慎的眼神褪去几分,向高振报以同样的感慨,甚至,听着还更心酸些。
“高孔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