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武继位?时下德宗正是盛年,必定更为忌讳此举。
韦皋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驱马缓行,思索着千头万绪的诸事,直到被二人拦住马首。
是宋若昭,身后跟着从泾州来投的党项人首领石崇义。
虽初为人妇,若昭只是换了发髻的梳法,通身依旧是简朴的裙裳。但即便荆钗布裙,仍掩不住新嫁娘面上那莹润的桃花色,映着晨曦,令这张素来清素雅白的面庞,有一种陌生的娇艳动人。
宋若昭既已成了皇甫珩的妻室,韦皋倒觉得没有了心结,翻身下马,坦然地盯着她的双眸道:“皇甫夫人,何事?”
若昭行礼道:“韦将军,妾是女子,不便前往军帐求见。但有一件或许紧要之事,不得不说与将军。将军数日前可是因怕巨木梁柱落入叛军之手、派人将城外玉明寺烧了?”
韦皋点头。
若昭道:“将军可曾想过,若局势一时难有起色、天家继续困于城中,万一叛军从别处造了云车鹅臂,如何是好?”
韦皋一愣,示意若昭继续说。
“朱泚眼下篡据长安,长安城中多能工巧匠,上元节造得摩天灯楼都不在话下,只怕于这攻城车械上触类旁通。前几日,妾听夫君说起当年李光弼以地道大破史思明叛军之事,便揣测,能陷千军万马,必能陷万钧机车,是否奉天城的城防事宜,也可考虑此计。”
她说完,看向身旁的石崇义。
石崇义省得,忙向韦皋作揖,道:“禀大将军,吾党项人在泾原时,各部落因常受吐蕃铁骑劫掠侵扰,有时便想了挖陷阱的法子。这几日末将察看了这奉天内外的土质,与泾州相似,若将军需要掘土筑隧,吾等可助将军一臂之力。”
韦皋细细琢磨他们的话,觉得颇有启发。他在陇州,虽也经历了几次防秋的硬仗,但边鄙之地,来犯的敌军又是吐蕃人,甚少懂得攻城。因此韦皋对于守城,想到的也只有城上放箭浇油、城下刀车堵门。浑碱到来后,出于对前辈将领的敬重之仪,韦皋第一时间请浑公巡防,听起来这位出身铁勒部的名将也是擅长骑兵布阵,并未对奉天城防提出加强之处。
韦皋当下向宋若昭道谢,并邀石崇义随自己回营细细商议。
若昭告辞回身之际,韦皋温言道:“方才我送皇甫将军出城东行,彦明托我照看夫人,在他凯旋之前,夫人若有难处,请知会我。”
若昭嘴角一抿,笑意上涌。有一瞬间,她在犹豫是否告诉韦皋,那段关于“长江岂无鱼书至”的旧事,但想到目下这局势似乎令人全无谈诗论辞的心情,终究作罢。
韦皋猜不到若昭所想,但她的笑容明显与客套的答谢不一样,明显是信任无隙的,这令韦皋觉得心头一暖。
皇甫珩走后,宋若昭从奉天官驿搬回了刘主簿家中,毕竟寄住在有女眷的家庭,更为方便些,离那恶梦般的延光公主的邸舍也远上许多。
更重要的是,唐安公主身体康复,阿眉也回到了刘宅。被困危城的日子,若昭需要有人作伴。
阿眉与若昭谈起韦驸马与唐安的鹣鲽情深。她在长安胡肆的岁月,看到的多是对女子浑无半分敬重之意的男子,她实在对唐人男子无甚好感。直到此番她真实地旁观了驸马与公主的日常,看到那风度翩翩的高门公子,对自己的妻子如此紧张、体贴、挚爱,并且这并非全由于唐安尊贵的身份,因为唐安也对驸马报以同样的刻骨依赖。
若昭能感到,阿眉的言语间透露出向往。她也许自己都未意识到,她在说起这些时,语气中又柔软又明媚的味道,好像春和景明之日,长安东郊曲江池畔,绿柳才黄半未匀,轻巧的微风拂过。
但若昭不敢予以直接的建议。阿眉的强硬的自尊,不论她是否公开自己赞普之女的身份,都明摆在那里。
她只能小心地试探:“阿眉,你可觉得,王侍读和韦驸马,瞧着竟有几分像?”
阿眉一怔,笑道:“倒真是。”
“你看,我们唐人男子,模样好、性子也好的,并不难寻,王侍读就不错,一向对你那般照拂。”
阿眉何等聪明,听出弦外之音:“我不喜文士,只爱武将。”
忽然觉得有些怪异,补充道:“便是武将,也无人能及我的寻郎,他既已不在,我就算一时断了寻死的念头,也不会去随旁人。”
若昭不敢再接腔,兀自低头,抚摸着皇甫珩所赠匕首的刀鞘。
阿眉见若昭这般,口气和缓下来:“我也知阿姊盼我早日另有情归之所。但世间男女,若能如阿姊和皇甫将军那般一见钟情、顺遂结缘,固然顶好,若无这等天赐福分,便也绝不可将就。像我这般识得相思百味苦的人,怕是更难再遇佳缘了。”
若昭颔首。自己从前在潞州时的坚持,何尝不是阿眉所言。
须臾,阿眉岔开话题,道:“皇甫将军此番东行,去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处,是圣上急求援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