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始终不信你父亲背叛了大唐,时至今日,朕也依然当你们是大唐臣子。”德宗的口吻端严冷静。对于这个年轻的藩镇将领,即使知其在奉天保卫战中拔得头功,即使允其在兵荒马乱的行营成亲,天子也并未显得十分热络。
但座上的九五至尊终于表明了对姚令言的态度,皇甫珩顿感惊喜。
“建中元年开始,因朕立志削平河东逆藩,天下就颇不太平,朕也是习惯了。但纵然是当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手下诸将,有归顺大唐的,朕依然许以州府城池。因此,朕现下也无意追究姚节度为何治军无方以至酿成大祸,唯望你不负使命,唤醒那浑浑噩噩的李怀光。若能成事,你父亲自然也能因你而得赦免,朕对满朝上下也有个说法。”
皇甫珩叩首,说着“臣必尽全力而为”的誓言,片刻后却仿佛惊醒一般,向天子禀道:“臣斗胆,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德宗心内冷笑,龙颜倒是更和煦了些:“你可是要借此行,送妻室回泽潞?”
皇甫珩又将脑袋低了下去:“请陛下成全。”
德宗道:“李怀光与魏博田悦对峙,潞州离魏州尚有数百里,且你身负重任,如何能兼顾妇人?你若虑及宋氏在奉天的安危,大可不必,朕的太子与公主,不也都在城内?”
皇甫珩听到最后一句,已知带走妻子无望,不敢再多言。
入夜,官驿深处,灯幽帐暖。宋若昭倚在丈夫怀中。皇甫珩的肩窝火热如炭,若昭将微凉的额头抵在那里,只觉得融融暖意如温柔的手掌抚慰,对丈夫将要远行的担忧,也仿佛随之减轻了些。
新婚燕尔的呢喃时光不会持续几日,这是他夫妇二人有心理准备的。毕竟,眼下是战时,泾州来投的党项子弟还等着皇甫珩和高振回去带兵。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德宗竟派给皇甫珩一件似乎是文臣才合适的差事。
“若昭,我不善言辞,怎地能去作说客?”皇甫珩握着妻子柔软的手掌,道。
“圣意难测。陛下登基后,于天下诸镇,不论亲藩逆藩,都有些忌惮。我猜,这奉天城内外,他真正相信的武将,只浑公与韦将军二人。你出自泾原军,这大半月来,又是救皇孙出长安,又是去邠宁求救兵,还在阵前与你那义兄公然决裂,但陛下终究不敢信你。如今你得了泾州来投的城傍子弟,或许陛下更不愿你在身侧了。”
宋若昭斟酌着语气,但说得直白。
皇甫珩带着一丝隐约的怒意道:“圣上不放心我在奉天城,倒要留下你。我终究是武人,不懂帝王臣子之术,眼下确实有些后悔,不该让圣上知晓我对你的情意。”
若昭抬头,如小燕轻啄般,在丈夫绷紧的腮帮子上留下几个细密的吻,安慰道:“这几日我却欢喜得紧。父亲以前教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行好事,前程如何,你我又如何能知晓得那般仔细。”
听妻子提到娘家,皇甫珩叹气:“这危城之中,刀剑无眼。若陛下能允我将你先送回潞州,我也好放心些。”
若昭浅笑:“陛下岂会着了你的道儿。历代朝廷用人,最是在意家小处境,也是常事。况且我凭空多了泽潞节度使那样的义父,东宫待我也不薄,莫太挂念我。”
“只是……”若昭离开皇甫珩的胸膛,望着他的双眸道,“你既往东,可否打探到若清的消息……”
皇甫珩双眉微微一皱,道:“我此去必星夜兼程,又不可经过长安,你给我的这个差事,可是比陛下给的还难。”
若昭不语。她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是镜花水月。
不料皇甫珩又道:“若清本是清清白白的举子,不但投了朱泚,还出卖过宗室,便是寻得他的消息,又能如何。”
若昭一愣,盯着丈夫,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斟酌言辞。
皇甫珩见她这个模样,怜爱顿生,哄道:“我出言唐突了,你莫生气。如能找到若清,我回来自会说与你听。当初我在段帅授意下带你们出城时,若清被周判官关在泾原进奏院,后来段帅袭杀朱泚不得、就义于白华殿,若清应当被放了出来,想必回到长安宅中。”
若昭低低地“嗯”了一声。她自然能辨出皇甫珩的语气软了下来,也不想再谈此事。她宽慰自己,若清已快弱冠之年,以往也孤身在长安求学,应能自求生路吧。她只是又想到父亲,既得了女儿的消息,必然也知儿子闯下大祸,真正是喜忧参半,该如何劳神呢。
这夜二人未行欢好之事。离别在即,原始的情欲似乎应让位给安静的依偎,才显得时间能延续得漫长一些。
离冬至愈来愈近,夜晚冷得彻骨。若昭双足冰凉,纵使皇甫珩鼎盛蒸腾的阳气,仍不能彻底暖了她的血液根底。若昭喃喃道:“我父亲往日教授我各地风物时,曾说西州等处,白日热得像火炉,夜里又冷得如冰窟。为了避暑和御寒,人多在地下掘穴而居,你可听过这回事?”
皇甫珩道:“西域离泾原邠宁等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