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哀伤一夜,但太子的深情和萧妃的温善,以及王良娣死前的平静,都令她心生敬意。
这番体会,在她内心深处烙下深深痕迹。她此刻并不知晓,后来皇甫珩与自己多次意见相左时,她对唐廷的辩护,或许根源恰来自太子一家带给她的好印象。
黎明时,王良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宋若昭在外堂候着,听见太子李诵那豪不避讳的痛哭。萧妃从打盹中被惊醒,扫视了一圈身边众人,独独对那官医道:“君请回罢,本宫也知君已尽力。太子素来仁厚,但非常之际,恐怕错怪,莫教他出来又看到了你。”
官医如遇大赦,行个大礼,仓皇离去。
馆舍此前异样的寂静被打破,众人进进出出好一顿忙碌。又有德宗那边派来的内侍,面色哀沉地来问情形,又有宫人和奉天司户佐去寻的奶娘到了,再过得一阵,城内的凶肆也来人张罗王良娣后事。
宋若昭立在角落里,正懵懂间,管事宫女牵着小李淳过来,恭敬道:“宋大娘子,太子和萧妃的示下,烦劳娘子先照看着小殿下。”
李淳已经不哭了,但面色从悲伤转为呆滞,看着更叫人心酸。宋若昭虽仍在闺阁,但女子天性懂得护幼,她一路看到自己这外甥小小年纪便经历凶险,好不容易送入奉天城却骤缝生母故去,心中疼惜得不行。
“姨母,殒是什么意思?母亲为何生下弟弟,就殒了?”李淳稚声问道。
宋若昭凄然,但仍努力平静而柔声道:“人非铁石,易遭劫难,小殿下的母亲去了天上,小殿下你莫太伤心。”
“那何时能与母亲相见?”
“姨母的母亲也很早就去了天上,姨母有时梦中能见到她。小殿下累了一宿,不如睡一觉,梦中也许能见到王良娣,可好?”
李淳点点头,靠在宋若昭怀中闭上眼睛。一大一小缩在屋角的锦襦之上,或许实在太累,竟然在嗡嗡的人声中,双双昏睡过去。
朦胧中,宋若昭感到有人推自己,陡地睁眼,看到管事宫女的脸。那宫女忙忙退后一步道:“宋大娘子,太子殿下和萧妃在堂上。”
宋若昭一骨碌爬起来,将拥着的李淳交给管事宫女,从阴影中趋步来到堂上,跪在茵席上向李诵和萧妃请礼。
李诵的脸浮肿灰暗,但目光已经恢复人色。他和萧妃对视一眼,向宋若昭道:“王良娣弥留之际有一句话,让我问你,你可愿做我的宫人,照顾小殿下。”
宋若昭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怔住。萧妃缓缓道:“你于救护皇孙之事上建有奇功,王侍读已禀奏陛下知晓,太子与我再去御前禀明王良娣的遗愿,你当可破例,以五品良媛入宫。你意下如何?”
宋若昭虽是第一次在李唐宗室前听训,但她的性子素来是面上安静、内里倔强,因此缓过神来后,竟是抬起头来,决绝道:“蒙太子与萧妃看重,又是良娣遗言,若昭诚惶诚恐。若昭一路陪伴小殿下,时刻便是抱着舍了性命也要护得大唐脉嗣和族中血亲的决心,本乃子民之责、人伦之常,并无功可居。”
她说到此处,一时噎住,不知如何再斟酌字句,难道要直言自己已有心上人?她又怕为皇甫珩惹来新的隐患,毕竟他是泾师将领,王叔文和韦皋还不知是否为他在圣上面前陈情。
她望着李诵和萧妃,又急又慌又无奈,长睫一闪,眼中便蓄起了泪水。
萧妃心细,觉得眼前这女子不是拿情作态,略一沉吟,怫然道:“王良娣是太子心爱之人,东宫上下皆知,太子这般问你,不过是因为这乃良娣最后心愿,不如实转告,未免心中过不去那道槛。你若不愿,堂堂东宫怎会强人所难,你哭个甚么。”
萧妃佯作不悦,也是知道太子何等身份,这红脸只有自己来唱。
但宋若昭见萧妃面色有虞,倒是把心一横,直言道:“禀太子和萧妃,若昭已有心许之人。”
她此言一出,太子倒似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了些,向萧妃道:“我对王良娣可以交待了。”
萧妃轻喟一声:“你正是大好的年华,良人之约本是常事,有何不能坦言。淳儿是我东宫嫡长子,你此番对他舍命维护,我东宫欠你一份大人情。我看你是心思沉重之人,日后若有困难,但说无妨,不必如此瞻前顾后。”
宋若昭伏低称是,惶恐渐渐淡去。太子平静道:“今日之事,我但求对良娣无憾,你既袒露心思,想来你阿姊不会再怪我未令你入宫。此事就当出我和萧妃的口、入你的耳而已,不逾此屋,即已平息,再无人提。你下去歇着吧。”
宫女领走宋若昭后,李诵站起来,向萧妃道:“待陛下宣我时,我便启奏陛下,将淳儿和我与良娣的次子,都入你膝下抚养。”
萧妃不语,心内却翻腾如海。方才宋若昭神色间从惊慌失措到心意决绝,令萧妃深受触动,她不由想起数年前母亲告诉她将要被选为太子妃时,她同样恐惧,但缺了一份执拗相拒的胆色,便再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