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安远胡肆  大唐暮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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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末年安史之乱起,帝国藩镇林立。到了这建中四年,河东河南的幽州、淄青、魏博、淮西等大镇均已叛唐。

好在朝廷仍有西北面的朔方、邠宁、泾原等诸镇可以调兵东征,并西川、浙西两大镇的财赋经陆路或漕运接济,再加上天子的亲军——神策军数万兵力,尚可勉力支撑当今圣上(德宗皇帝)的削藩平乱大计。

坐在安远酒肆吃胡饼的武将,便来自长安西北、一直来听命于朝廷的藩镇军队—泾原军。

他姓皇甫,名珩,曾祖皇甫惟明乃是玄宗朝赫赫有名的将领。

当年,皇甫惟明因抵御吐蕃有功而颇受玄宗器重,官拜陇右、河西节度使,沐浴圣恩的风头竟似不在安禄山之下。可惜,皇甫惟明镇戍边疆固然飒爽果毅,于朝中宦海的凶险诡谲却如稚儿之识。他入长安奏对时,见宰相李林甫塞言驱贤,竟向玄宗谏言罢免李相,并推荐好友、刑部尚书韦坚为相。

李林甫得知后,自是怀恨在心,誓要除去二人。偏偏韦坚是当时太子李亨的妻兄,身为东宫一党,韦坚毫无避讳地与边将交往,恰好给了李林甫构陷的机会。

上元之夜,韦坚与皇甫惟明共赏长安灯会,李林甫翌日便向玄宗告发,朝官与边将暗通,是欲谋废立之兆,其罪当诛。

皇甫惟明和韦坚先后被贬官与赐死。但皇甫家族的血脉得以在大唐西北边疆延续。

皇甫珩的少年时代,在长风万里、大漠孤烟中度过。他的母亲是长安万年县人,他的外祖因政祸来到边镇,自然地就与同样沦落的皇甫家联了姻。

母亲到底是西京闺秀,对皇甫珩施以经史和诗赋的言传,总还盼着儿子能春闱功成、回到长安得个一官半职。

直到有一日,军中来报,皇甫珩的父亲在大唐与吐蕃的激战中伤重身死。

“我本已身陷番敌,皇甫兄策马而来,拼死相救。阿嫂,自今以后,珩儿便如我亲生幼子一般。还望阿嫂允许在下将珩儿带在身边。”

说这话的人名叫姚令言,当时他与皇甫珩的父亲均是大唐安西军将领。

皇甫珩的母亲默然不语。

姚令言又道:“在下也知阿嫂一心盼着珩儿回到长安,但是,满朝朱紫贵,未必尽是读书人,如郭司徒那样以军功入仕,亦是一条锦绣大道,还望阿嫂三思。”

珩母见识不俗,心知在这西陲边鄙之地无法为儿子觅得经史诗赋的良师,累积战功而得封官身,确是许多少年郎的正途。她思量几日,便答应皇甫珩入了军籍。

从此,皇甫珩跟着义父姚令言,在大唐边镇历练十余载,并在姚令言官拜泾原镇节度使后,也被朝廷委任为泾原镇兵马使。

今岁初秋过后,西北边镇的泾原军被朝廷调往河东平定藩镇叛乱,因而会路过长安。

而今日,皇甫珩与义父四更天即离开军营,分别入京,乃有要事在身。

安远酒肆的馎饦汤,不似寻常胡肆做得那般油腻,蒸胡中的肉馅也调味细致,皇甫珩吃着竟有些像母亲平时做给自己的吃食。想到母亲原本一个长安官家出身的闺秀,在贫瘠粗粝的泾州勉力生存,面上却从未有哀哀之色,还向来往杂居的胡人学了些炊庖的手艺,时常做些有趣的胡食哄年幼的自己开怀,皇甫珩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将军从军镇来?听口音却像西都人。”酒肆胡女阿眉,见皇甫珩掏出巾帕擦拭那有着一道裂口的鲛皮刀鞘、脸色也和缓了些,便鼓起勇气问道。

她长期所受的训练,以及这些年逢迎的经验,令她积累了自己的一套察言观色的细节。本来,她于打探时讯已无兴趣,只待这几日做完一件大事,便可依约离开长安。但不知为何,眼前的皇甫珩令她看到颇为亲近。她从他身上,分明能感受到一丝自己曾经熟悉的旷达草原的气息。

皇甫珩回过神,向阿眉淡淡道:“某祖上是长安人。”

他的眼锋迅速地扫了一下这间酒肆。

那萨罕老胡倒没什么,这胡女却令他心思一动。

阿眉穿着碧色卷草纹的短襦,系在窄幅的酱色长裙里,肩膀上搭着保暖用的灰鼠衍边半臂,通身不起眼的深暗色调,倒衬得她的面庞与颈项更为白皙。她的双眼中有种难言的镇静,于天真之外又似有端方之气,实在不像贩夫商贾家的女儿。

她虽是胡人面貌,但这凝眸之态令他倏地就想起数日前所见的那双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属于一位唐人女子。

“算来,她眼下应该也在长安城内。”皇甫珩念及此,心间竟生出一星惦念。

正沉吟间,只听门外忽起嘈杂,有尖利的嗓音道:“这马哪里来的!”

酒肆的门帘被粗鲁地掀开,一个满脸横肉、酒糟鼻头的中年官吏闯了进来。

是延康坊的坊正。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每坊皆有坊正,负责本坊的治安税赋等。经商的胡人在长安的地位本就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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