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堂中的紫木方榻之上,昂然端坐着身穿紫袍的曹操,他身形虽不魁梧,然而那一副浓眉虎目、方面鹰颔的堂堂相貌和那一派叱咤风云、势压山河的咄咄气质,于俯仰之间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席间五大谋主,道:“据河北探马来报,袁氏诸子争嫡,祸起萧墙,暂时无暇南顾,孤心中有一事委决不下,近闻大耳贼刘备自投奔襄阳刘表,今驻兵新野,时常对宛城有觊觎之心,眼下却不知北伐袁氏还是南征刘备,何者为上策?敢问诸君,计将安出?”
曹操先看向首席谋士荀彧,荀彧沉吟片刻,拱手作揖道:“以微臣愚见,当先北后南也,河北袁绍虽然新丧,袁氏势力犹存,而今诸子争嫡,若给他们喘息之机,待新主嗣立,再辅以忠臣良将,恐成心腹之患,明公切不可大意,南方眼下当以安抚为上。”
军师荀攸颔首,拱手附和道:“文若之言有理,微臣附议。”
振威将军程昱却在一旁出言反驳道:“文若此言差矣,刘备乃汉室宗亲,当世枭雄,宽仁惠下,恩结士庶,手下更兼有关张等虎狼之将,倘若任其在荆州扎根,稳步壮大,其威胁犹在袁氏诸子之上,望司空三思!”
曹操一捋颔下须髯,迟疑地问道:“仲德言之有理,不知你有何妙计?能除掉大耳贼这个心腹之患?”
程昱肃然道:“素闻荆州世家大族林立,却以蔡,蒯,庞,黄四大家族为首,眼下河北未平,暂时无暇南顾荆州,却可暗中遣人策反荆州世家大族为我所用,许诺以荣华富贵,令其暗中掣肘刘备,待我等大军挥师南下,有荆州世家掣肘于内,必将刘备一战而擒,势如破竹,一战而下。”
曹操眸中一亮,笑道:“嗯!策反之事孤早有安排,蔡瑁蔡德珪当年与孤乃总角莫逆之交,德珪与异度皆暗中上书于孤,愿意效忠朝廷,却是碍于与刘景升君臣之义,然而刘景升不识时务,态度强硬,拒绝质子于许都,前年还险些杀了韩嵩此等忠节之士,且荆州军尚有黄祖,王威等逆臣,今荆州抵抗朝廷者甚多,和缓者寡,孤着实委决不下,是否屯重兵于宛城,先铲除新野的大耳贼,杀鸡儆猴,以震慑荆州。”
军师祭酒郭嘉乃一介浪荡风流之士,风流不羁,不拘小节,常常受臣僚诟病,然而其人依然我行我素,盖因郭嘉乃世之奇士,每有军议,临敌制变,算无遗策,辈受曹操恩宠,初次见面过后,曹操曾感叹有言:“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而后自在军旅,与曹操行同乘骑,共坐幄席,此等恩遇举朝未有。
而郭嘉自然是最了解曹操心思的人,眼下袁绍新丧,诸子争嫡之势已成,故而欲趁此南下用兵,剪除刘表,然后再回师北上,一举收拾河北残局。
曹操虎目含怒,沉吟间看向郭嘉,道:“不知奉孝有何高见?”
郭嘉微微一笑,反问道:“敢问司空,在你眼中,今河北袁氏与新野刘备两者,孰轻孰重?”
“这——”曹操踌躇间,叹息道,“刘备乃当世枭雄,权略过人,为避祸而归顺刘表,其心岂止欲作一客将?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而起,常有凌霄之志,正是其羸弱之时,岂可解纵,任其为所欲为,自当尽早除之,免留后患,反观袁本初几个螟蛉之子,何足道哉?”
曹操之言透露出对袁氏诸子的轻视,自有其道理,昔日刘备寄寓许都之时,二人青梅煮酒论英雄,曹操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足以道明其心意。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一边是历经磨难,受过多次战火洗礼的枭雄,一边是生于钟鸣鼎食的豪门世家大族,在袁本初羽翼下长大的膏粱子弟,孰轻孰重简直是一目了然。
“正是如此,微臣才劝主公先南后北为上。”郭嘉淡然道,
“此乃为何?前番奉孝尚力主北上用兵,而今却——”曹操惊讶地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前番曹仁将军未将刘备击杀,已然错失大好良机,今刘备驻守新野,将兵万余,兵精粮足,宜徐图之。”郭嘉一言既出,振聋发聩,继续道,“自古征伐兼并皆先易后难也,今荆襄之地北有汉沔,南及长江,水网纵横,河流密布,北人善骑射,南人善舟楫,今我等水军未建,而操练水军非一日之功,岂有成效?且粮草军械未备,荆州军尚有十余万之众,司空欲势如破竹,一战而擒刘备,至少需调军两倍于敌,若无优势兵力雷霆击之,便会陷入泥潭般的持久战,粮草军械后继无力,若敌军以轻骑扰其粮道,则大军危矣。”
郭嘉神情凝重道:“更勿论唇寒齿亡之理,江东孙权素有阴蓄之志,西凉马韩二人皆非善类,若群起攻之,即便我军最后胜了,亦是惨胜,倘若此时河北袁氏内部一统,卷土重来,大军压境,主公何以挡之?”
曹操越听越心惊,面上保持着威严,喜怒不形于色,无愧为枭雄,他本就乃雄才大略的英主,只是一时略微动心,处于对刘备的忌惮,想袁氏内乱的良机,挥师南下扫平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