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地被假船夫带进了城外的荒郊野岭。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重重的树荫掩住了去路,每道婆娑的树影都像沉睡的孤魂,皎洁的月华也照不亮山林间幽郁的夜。遥遥传来野兽凄厉的嚎叫声,时断时续,仿佛想要从暗夜里唤醒某种可怕的东西,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
无数枯骨一样的枝条把不请自来的客人包围着,蓦地随风动了动,沙沙作响,马儿不安地在原地轻踏马蹄。
身处在这样阴暗的景象,纵使方才陆庭芝全副的心思都在假船夫身上,没有转移过视线,也无法再辨出假船夫的去向。
陆庭芝急切地环视四周,假船夫可能藏在任何一道树荫后面,也可能已经走远了。
山林中回荡着各种古古怪怪的响动,却唯独听不见脚步声,或许连跟着他的那个人也已经把他跟丢了。
他忽然间感到万分无助,更为这种因为无能才会生出的无助而无比心酸。
“在找我么,臭小子?我既不是你爷爷,又不是你爹,怎么找不到我,就要哭呢?”
这时,东边的树丛里突然发出一阵长笑,陆庭芝又惊喜,又气恼,赶忙擤了擤鼻子,催马朝笑声响起的方向追去。
“要是当真让我生出了你这么蠢的孩儿,我还不如自尽算了!都慢成这样了,还追不上,咦,你究竟骑的是马,还是王?…真没用…我劝你趁早打消拿回这东西的念头…”
不留情面的奚落和嘲弄随假船夫的大笑一起钻进耳朵,刺入心口,陆庭芝愤怒地猛拍马臀,暗暗立誓豁出一切也要取回木钗。
只是到了今时今日,经过这么多事,他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他的自尊有多么脆弱,因此而生的怒火又有多么强烈。
然而,尽管他与马儿都竭力追赶,假船夫在树丛茂密的山林随意绕两个弯,就又失去了踪影。
“喂,这里!”声音来自头顶,船夫懒洋洋地躺在树干上呼喝,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出声提醒陆庭芝自己所在的位置了。等陆庭芝一抬头,他又闪身到了十步开外,摇头晃脑地笑,“…明知道追不上,还追着不放,你这小子还真是个死脑筋…”
船夫一边悠然地腾跃,一边在心里想着没说出口的话——难道就不会想办法让我追你么?
不过,看来永远别想指望这小子有如此机变了。
他打了个呵欠,忽然有些厌倦了这场游戏,感觉捉弄一个太过蠢钝,心思太过纯净的小子实在轻而易举,实在无趣,远不如把奸诈阴险的豺狼逗得团团转来得有意思。
但他又不愿把木钗交回给陆庭芝。
正在琢磨该怎么结束游戏,假船夫发现已不知不觉到了山顶。
前方没有路了。
假船夫放缓脚步,走近山崖边,俯眼望向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渊,身后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小子,我说过了,你追不上我的!”
假船夫高笑了一声,骤然向前一跃。
离崖边只剩七丈远的距离,陆庭芝难以置信地看着假船夫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心中的震惊莫可名状,脑袋一片混沌,说不清袭遍全身的是悲哀,绝望,还是愤怒,他猛地一拍马臀,跟着纵马跃向深渊。
跃出山崖的那一刻,他的意识霍然清醒,却没有任何惊惶。
既然连爷爷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样东西都无法保全,他还有什么可贪恋?
在身体极速下坠的刹那,陆庭芝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胯下的马儿却嘶鸣着,坠入了深渊。
抓着他的人立刻将身子向上一提,就跃回了山崖边。
马儿的哀鸣已经听不到了,陆庭芝觉得一阵晕眩,受力的腿骨霎时犹如感应着马儿的粉身碎骨一般,疼痛无比,他跌倒在地,只觉得胸中的愧疚又深了一层,这匹马又何其无辜啊…
“浑小子,你真他妈是疯了…”
假船夫瞪着陆庭芝,心中惊诧,居然半晌都没想出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一时性起假装跳崖,然后趴在山壁上,原本打算是想跟陆庭芝开个更大的玩笑,同时让陆庭芝在无奈之下彻底死心,主动放弃这场追逐游戏,等过些日子,他再拿着木钗出现在陆庭芝面前,吓陆庭芝一跳。
可他没想到,陆庭芝为了追回木钗,竟会如此不顾一切地跟着他跃下悬崖。反倒让他大吃一惊。
瞪圆眼睛瞧了陆庭芝半晌,陆庭芝的眼光也毫无闪躲地与他对峙着,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在对他回答,说他自己也一样,假船夫怔了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这东西值得命也不要么?”笑了一会儿,假船夫又露出困惑的神色。
“还给你、还给你…”看着陆庭芝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坚决,假船夫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好像手里抓的是一块烧熟的铜块,慌忙抛给了陆庭芝,“这东西拿着都烫手…”
握紧木钗,陆庭芝的心底一片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