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撒开四蹄,奔了出去。
黑马追着近在咫尺的瓜,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旷野上奔袭,竟把白马和黄骠马远远甩在身后。风吹疼了眼睛,陆庭芝在马背上只感到心惊肉跳,若不是两手死命攥住了缰绳,随时都可能被颠下马去。
然而黑马越奔越快,陆庭芝难受得大喊出来。
陆庭芝被晃的头昏脑胀,手心微微一松,树干从手中滑出。眼前的瓜不见了踪影,黑马骤停,陆庭芝滚下马背。
整个人趴在地上,哭笑不得,却总算彻底明白了该怎么驾驭黑马。
三人沿途经过几座大城,一路风平浪静。
往往城卫的双眼宁愿眼珠也不转地盯着年纪不轻,稍有姿色的村妇,也不愿多看陆庭芝和顾少昂二人一眼。
看来乔装成老人的确要比继续扮女人省事得多,也明智得多。
但连日来,心底总是不断回想雍都城外遭遇的一切,陆庭芝整个人又消沉起来,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人心世事的复杂,他实在是不明白。
尽管他似乎拥有了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能够洞察先机,感到周围急遽发生的变化,可根本就和麋鹿头上再多长两只角一样毫无意义,因为要发生的事还是无法改变。
一个无能为力的好人,是不是也毫无意义?
一进入渭州城,陆庭芝心里一阵苦涩,努力将偷偷看雅如一眼,或是到书院问候夫子的念头遏制下来。自觉无颜相见,又怕连累了他们,只能埋下头,匆匆从太守府和书院门前经过。
第十八日,午后,三人终于到了流云湖畔。
当日载陆庭芝和元希过湖的那艘渡船,还泊在相同的位置。
离岸仅剩百步之遥,三人逐渐放缓了马步。
陆庭芝想着这些日子与胯下的这匹黑马朝夕相伴,虽然它让他吃了不少的苦头,终究也是劳苦功高。于是掰下一块西瓜,喂给黑马。
虽不能说话,但黑马立刻歪头耸了耸鬃毛,嚼得有滋有味的模样,显然十分欢喜。
陆庭芝笑了笑,俯在黑马的耳旁,轻轻的说,“马兄,马兄,你真是傻…你看它们都是被鞭子抽打,不堪负痛,才逼不得已老老实实向前而行。哪像你只为了眼前的一块瓜,就心甘情愿,拼了命的追赶,却根本不知道那不过是诱引的钓饵…如若人家不肯,哪怕你追上一辈子,也不可能吃到的…”
说到这里,陆庭芝忽然一怔,眼神顿时变得格外迷茫,苦笑着说了下去,又宛若在喃喃自语,
“…我何来的面目笑你傻啊…功名利禄,原也是人世的钓饵啊…我又何尝不是和你一样,是追不上钓饵的可怜人?你如今还能得偿所愿,我却因此永远失去了所爱的人…我又凭什么笑你?又凭什么笑你…”
说着,陆庭芝怜惜的抚着黑马的鬃毛,“马兄,你我相识一场,也没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待会儿下马之后,我就假装不小心抓漏缰绳,缰绳一落地,你就赶紧跑吧!拼命的跑…不是为了瓜啊果啊,就为了你自己,拼命的跑!跑到一个再也没人捉得住你的地方,再也不要犯傻,再也不要去追别人抛给你的钓饵…”
说完,陆庭芝拍了拍马背,跟着凌天衡和顾少昂下了马。
陆庭芝慢吞吞的落在后面,趁身前的二人正要拉马上船,张开手掌,放掉了缰绳,悄声在黑马耳边说“去吧”。
黑马懒洋洋的抬了抬四蹄,呆在原地,根本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还不走!”连忙又催促了一句,黑马仍然不为所动。陆庭芝心中一急,用力拍打黑马的背脊,低声斥骂,“你这蠢马、呆马!”
被陆庭芝用掌一拍,黑马像是受了强烈的刺激,向天发出嘶鸣,倏地跃起两只前蹄,往来时的方向奔驰而去。
听见黑马的嘶鸣,凌天衡猛然转头。
陆庭芝吃了一惊,暗怪自己竟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黑马再快,恐怕在短时间内也未必快得过凌天衡!
“哎哟”一声叫唤,陆庭芝就倒了下去。
凌天衡本已在十丈之外,又迅速反身到了陆庭芝身前。看陆庭芝趴在地上,身上并无血迹和伤痕,目光仍是警惕地扫遍四野,“怎么回事?”
陆庭芝故意拖拖拉拉的爬起,又拍掉衣衫上的泥土,才吞吞吐吐的开口,“实在抱歉,凌大侠…我没能将它拉住…”
黑马这时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不知是受不了陆庭芝这般啰啰嗦嗦,还是有些恼怒,凌天衡迅速转过身,“上船吧。”
上船之后,发现摇船的不是当日那个满脸大胡子的船夫,陆庭芝心生好奇,忍不住问起大胡子的去向。
这个模样老实巴交的船夫却说这船多年来就只有他和另一个生得白白胖胖的蒋二轮日子,从来就没有别的船夫。
庄里更没有这样一个人。
船夫言辞简单质朴,神态敦厚,由不得人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