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要舞袖于你与董卓之间。
貂蝉冰冷的眸色微微泛动,她只是站起身子,转身往闺阁中走去:“但凭恩公做主,若无他事,蝉儿且先告辞了。”
她转身的时候,王允的神色间只有内疚与难过——七年,这七年里我将你如金丝鸟儿般锁在这笼中,更是对你不闻不问,你却未怪过我半句。我王允纵横一生,从未欠过他人什么,可唯独对你,却是愧以无颜。可……可是天下危如累卵、万民如浴水火,连那管辂都不惜委身一拜、泄露天机,要老夫担此大任。此计便是再多无耻阴毒,我也要拼死一搏。
他总希盼貂蝉能说些什么,可貂蝉只是默然,她愈是默然王允愈是心痛——貂姑娘,若是有来生,王允做牛做马,都要还你。
吱呀一声,貂蝉闺阁的那扇木门发出些微细响,转眼便要关了。王允跪在泥地上,看着那扇缓缓而掩的门扉,长长叹了口气,道:“貂姑娘,等一下。”
那门扉轻轻缓住,王允说道:“我知你心属那吕布,已是十多年未见,这便自作主张,邀他明夜子时来这里见你,以解你相思之情。距那中秋灯会还有两天光景,这连环一计可稍稍缓些,你自可随你师哥可出得府去,去城外走走,了了你这么多年的夙愿。”
门扉又是吱呀一声,貂蝉立在门前,露出半张看不出悲喜的玉脸来,她只看见那个当朝司徒五体伏地的跪在泥泞中,白发上落了一头的桂花,她的目光在那雪白的花瓣上驻留许久,愈瞧愈疼,到后来,已是痛入骨髓。
但她只是笑了笑,轻轻道:“多谢恩公好意,蝉儿心领了。”
她这一句话说得极轻,轻的王允都差点听不到,可听清之后,却觉其中每一个字都重若王屋太行——她唇间不过是轻轻言来,可心中却是惊涛狂澜,心领二字,便是了缘,缘尽六绝,众生熙攘,爱恨情愁,已与她貂蝉无关。
这一晚,已是八月十四,那月儿高悬、已是分外的圆了。
圆月清辉之下,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皆是一片微鼾之声,倒是入城的南门前缓缓的走着一个人。那人背上斜负着一把漆黑长剑,月洒清辉,他身上那袭白衣微动,虽已显旧,但却仍是一尘不染。
此人正是乱尘。
那守门的校尉数月前便已识得乱尘,此前见他傍晚出城,便已上前絮叨过几句,听得乱尘道一声谢后,尚未回过味来,乱尘便已回城来了。他连忙令手下们开了一处小门,又从炉火间提起一壶热酒,迎上前去,说道:“侯爷,您回来啦!”——时至今日,乱尘已是当朝魏侯,这名校尉自然不能再以“曹少侠”这样的江湖名号相称了。
那校尉说的极为恭谨,可乱尘听了,只觉说不出的刺耳。但此人乃是出于好意,乱尘不好相拂,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那校尉又将那壶热酒双手呈了,笑道:“侯爷,今夜风寒,小的烫了一壶热酒,虽不是什么珍贵的佳酿,但也可抵得这恼人的寒气,您尝尝。”乱尘微微一笑,自他手中接过酒壶,说道:“谢谢老哥了。”
那校尉欢喜,搓着双手,刚想唠叨个几句,却自乱尘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其味之腥,犹如方自沙场上抽身而还。他嗅了嗅鼻子,只以为自己弄错了——这淡泊雅性的曹乱尘又怎会与人为忤,专程出城陷身于血腥厮杀之中?是了,定是自己搞错了。
可那血腥气却又是那么真实,确确实实的自乱尘身上所发。乱尘见他面现疑色,喝了一口热酒,将酒壶还与了他,苦笑道:“老哥莫要闻了,小子方才出得城去,确是造了不少杀业。”那校尉哑然,良久之后开口欲问,可月光清冷依旧,哪里还寻得着乱尘的半个影子?
此时此刻,乱尘已行至长安东南的定海街上。不远处火光耀目,人声鼎沸——这条街的街尾,便是那皇甫嵩旧府,现今卑弥呼新驻之所。
乱尘不过是只身一人,他的剑亦是负在背上、并不曾拔出,可街角那头,数以百计的倭人长枪短刀、枕戈以待,一个个眼目圆睁、如临大敌,更有些人非但额头手心满满的都是汗水,连贴身内衣都是湿透。或许他们中的一些此先并未见过乱尘,并不觉得这文质彬彬、潇洒落寞的少年怎会如传言中说的那般可怕,可今夜此时,他们已是不得不怕——正是这样一个翩翩少年,夜闯樱池水牢,只凭一把漆黑骨剑便杀得水牢中的上百侍卫人仰马翻,破得数千机关毫无用武之地。可怜那水牢内的三百弟兄,皆被他挑断了手脚、废了武功,今生今世,再无动武的可能。可他却仍是不肯干休,眼下又杀到府前来了。难道,他真要杀的满府上下伏地、无一人可安身立足才肯满意?他不是一向与人无忤么,怎的今日却如此偏执的杀气?
乱尘便是那么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他的剑仍负在背上。对面一轮箭雨激射而来,他右手衣袖一挥,便已将长箭尽数卷了、信手掷在一边。他边走边卷、边卷边掷,长街两侧的羽箭漆黑一片、堆积如塔,他身上非但一点伤痕都没有、连衣衫都未卷起半个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