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所想的,便是嫁于了天下无双的大师哥,花前弄影、相夫教子罢?可峩峩苍天怎的如此炎凉,空许这世间侠士轻结、美人轻盟,总教那壮志未酬、伊人空欢,轻为人死?……
他适才用力过甚,竟将指骨咬断,鲜血汩汩直流,浸于漆黑冰冷的河水中,他却浑不知觉,只是这样出神的念着、想着,轻轻的将船灯置于水上,夜风一鼓,那只小小河灯里的烛火晃晃悠悠的摇曳了一阵,载着乱尘这些年日寤夜寐的念想与万千世人的念想重新混在一处,顺着渭水蜿蜒而下。
乱尘拿眼一直盯着那只河灯,直至那只河灯完全没入那一片黄闪闪、昏暗暗的渭水雨夜之内。他掬了一把河水,双手盖在脸上,只觉彻骨冰凉,一直冷到他的心里,他一时把持不住,竟哭得失了声。
这一时,隐隐但听一声箫吟由远及近传来,那箫音轻柔,曲意婉转,音调忽高忽低,颤、震、倚、叠、打、赠、波、滑、筒九音转圜妙曼,浑若天成,似皑皑白雪、悠悠叹息,又似春风拂柳浅浅宽慰。乱尘被这箫音所引,环首四顾,却是寻不着吹箫之人,只道是自己失了神智,听了幻音,索性便绝了觅寻的念头,安心听这箫音。箫音回回旋旋,时而清丽无比,时而默默低语,如那春日的微风一般,万里花开、群芳争艳,教人生出说不清、看不尽的安宁心;渐渐的,春过夏至,箫音又如布谷鸟儿一般,忽飞到东、忽飞到西,带着乱尘的心兜兜转转。转眼盛夏落幕,花落溅雨,箫音靡靡,尽是潇湘夜雨,长烟无绪。待到凛凛寒冬,箫音渐渐攀高,似那绵绵的细雨尽化作茫茫的白雪,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乱尘正心驰神醉之余,却听得箫音陡然一转,竟有女子倚箫而歌。那歌声和着箫音此起彼伏,若有若无,似回庭转玉、朝露润物,乱尘听了好一阵,才听出歌里所唱的,竟是——
“有缘相遇,无缘相聚,天涯海角,但君相忆。
有幸相知,无幸相守,苍海明月,天长地久……”
乱尘先惊后喜,这是师姐生前最爱唱的一首古曲了,这首无名曲子,师姐曾教过我,说将来有缘,定能相会,我怎的忘了?是了,一定是师姐!他跃出水面,腾在半空中,止不住呼道:“师姐!师姐!是你么?是你回来了么?……”他呼声愈响,那箫音也是愈响,与他呼声混在一处,似在回应他一般,“今夕何夕?这中元故人之夜,定是师姐舍不得尘儿,知我于此夕遥望念想,终于引了幽魂,前来相会么?……”
乱尘跃在半空中,只见得河灯远去、天穹漆黑,哪里能寻得着半分貂蝉的影子?他心中痛极伤极,望着滔滔流水,只能嘶声长呼,以减心头之苦。那箫声与歌声陡然而来,经由他这啸声一激,歌声猛的一断,箫音也戛然而止。乱尘如失魂丧魄,一时把持不住,从半空中呼喇喇的摔入渭水中。
乱尘吃了几口水,身子才浮上水面,抬目望天,旷野飞雨、万籁一片,间或里风雨一紧,鼓动浪涛,引得身子随着河水晃晃悠悠,乱尘悲不能止,任那雨水一滴滴的落在脸上,迷糊了眼。
但听得哗啦一声水响,似有什么物事落在身边,随即传来一阵幽幽的清香,乱尘也不睁眼,只道是自己一时幻听,却不料那股幽香越来越近、越来越真,乱尘起初还以为是花草芬芳之气,此时闻的真切,又觉得这香味似是而非,有如养在深闺中少女的淡淡体香,似轻烟缭绕于身边一般。乱尘苦笑了数声,自言自语道:“我今日可真是喝醉了……这渭水河心,又哪里来的体香?”他只这么一恍惚间,却听到身前有人轻轻一声叹息,道:“曹郎……”
乱尘微微睁眼,却见一名少女怔怔立在身前,江湖夜雨、秋风吹拂,引得她衣带飞舞,长发至腰,垂在水中,说不出来的好看,只是夜色晦暗,怎么也瞧不清那少女的颜面。那少女却不知乱尘已然醒转,只是一声挨着一声的低唤:“曹郎……曹郎……”乱尘正是半醉半醒之时,只觉那少女皓臂缓缓伸来,揽在自己腰间。他平日里虽放浪形骸、跅弛不羁,但总是至诚至敬的谦谦君子,迷迷糊糊之中仍知礼教有妨,道一声:“你……”身子微动,欲要从那少女怀中挣脱,可他醉酒满腔、怎有得半分力气?那少女微微一惊,却见乱尘醉眼迷离,心疼的紧,嘤咛一声,已哭出声来,泪水滴滴答答,打在乱尘脸上。乱尘勉力睁眼,想要将这女子的样貌看个真切,可自己着实太困太累,眼睛只睁了一会儿,便已沉沉阖上,只觉这少女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只觉得头疼欲裂,问道:“你……你是……”
那少女见他说着胡话,心中更疼,伸手将他环住,见那河水不住侵袭乱尘面庞,犹豫了一阵,将他的头颈托起。乱尘不禁想起那一年寒冬,自己受了风寒,正是师姐如此这番将自己揽在怀里,那时那景,此时竟如此真切,不由得激得他天旋地转,全身发抖,颤声道:“师姐……师姐,是你么……”
那少女身子一怔,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只听她道:“尘儿莫怕……师姐……师姐在这儿呢……”乱尘心中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