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一怔,轻轻咬着嘴唇,低声道:“娘……今日咱们能相认重聚,您又说得这般话做什么?”那妇人却是苦涩一笑,道:“你不怨我,我却怨自己……怨我当年没带你一起走了;怨我没阻得你们前去青龙潭;怨我这些年来看着你一步一步的强练《太平要术》而不拦顾……”
张宁望着她那深黑哀伤的眼眸,眼前渐渐模糊,脑中慢慢忆起许许多多伤情的往昔旧事,口中却是淡淡说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娘,爹爹总说,‘宁儿,这世上那么多的伤心事、那么多的离别坎儿,但人总要活着、总要往前走,一切都会过去的’……娘,爹爹说的这些话,这六年我总在想,到得现在,我方是想明白了,人在走、心亦在走,老天爷让咱们来这世上走这么一遭,总要得咱们那么的爱一个人、受一处伤的罢?爱也好,伤也好,总会过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那么的安静从容,可心中却是波澜迭起,那妇人含着泪水笑道:“是呢,世间事、世人心,有什么过不去呢?”她冰冷的纤手捋着张宁顺顺柔柔的长发,怔了好一会儿,说道:“宁儿,你自小便离了娘,娘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张宁勉强的对她笑了笑,乖巧的依偎在她怀中,道:“好啊,小时候爹爹又忙,很少与我讲故事,如今我的娘亲在我身边,要讲故事与我听呢。”
张宁这般故意的逗笑,是要令得她娘亲开心,那妇人心细如发,怎会不知不懂?但听得她柔柔缓缓的说道:“许多年前,冀州邺城有一位姓甄的善人,这位善人平日里矜恤孤贫,深为乡邻百姓所爱,他素来修身向道、本是无所欲求,但却有一事耿耿于怀——他与夫妇已是年将五十,膝下却无得一子一女。后来,值得那邺城的九天玄女庙翻修,他出资捐了玄女娘娘一座金身,待得金身完备之后,他夫妇二人常于玄女娘娘金身前祷拜。如此历三年而不悔不惑,忽是有一日,那玄女娘娘绿光微现,手指尖绕出一条绿蛇来,那绿蛇绕金身三匝,陡然窜入甄夫人怀中。甄夫人只觉小腹一热,当是时便有了孕象。此后十月怀胎、临盆之际,那绿蛇又现于床首,盘尾衔着一个梧子大小的赤珠,送至那甄夫人的口中,旋即便是不见。那赤珠入口即化,顷刻间甄夫人诞下一名女婴来。甄善人夫妇晓得这是玄女娘娘送子赠珠的恩惠,便为这女婴取名为甄珠。
此后十年,甄善人夫妇享尽天伦之乐,待得一日夜间、双双老去,有所谓‘善人一世、无疾而终’,甄善人夫妇往生富贵去了,留了这十岁的甄珠于世。那甄珠父母双去、正无措间,却是来了一名道人,那道人生得目碧身矫,自是睁崃威武,将她带入山中修行道术,更是传了她九天玄女神功与四象五方心法。她随这位道人修行十六年,朝修道法、夕奏曲乐,这十六年中,她二人亦师亦友、琴箫相伴,日子似那飞箭,可是逍遥快活的紧了。”
张宁起初见她说起这个道人时目光温情若水,现在又是含情脉脉,有如在追缅昔日情郎一般,心道:“娘亲说的这般动情,难道娘便是这位‘甄珠?”只听得那妇人叹了一口气了,目色渐渐转悲:“只可惜,老天爷向来恨得这世人多情,怎能容得好景长远?……那一年十一月初九,也正如现在这般的大雪天气。师父突然与那甄珠说,要带她去那天柱山赴一场喜宴。那甄珠从稚嫩女童长到亭亭玉立的少女,数十年都未下过山去,这一次师父既说是带了她去赴宴,她自然欢喜的很。
她师徒二人都已修入妙道、脚程自然也快,从冀州到得天柱山只不过小半日光景。待到了天柱山,甄珠见到了四个人,那四个人三男一女,俱是妙相庄严、法身无上的得道高士,这四人便是甄珠师父的同门师兄妹……到得那一日,甄珠才晓得师父的名字唤作孟章。”张宁听得孟章二字,心头猛的一怔,道:“孟章?啊,六年前曹郎去那青龙潭见得的不正是此人么?”那妇人点了点头,眉目间满是温柔之色,说道:“宁儿,你当知得天地四象、两仪五方之分,那孟章师门五人依次名唤耀辉、孟章、执明、监兵、陵光,正应了天柱麒麟、东海青龙、北寒玄武、西凉白虎、南火朱雀这五方神相。他们生来即是灵异之物,身份自然尊贵。那甄珠彼时便是欢喜,想她也是福缘广济,这‘师友’孟章竟是如此了得的人物,却不知福兮祸伏、旦夕便至……
那一日,乃是那麒麟耀辉与朱雀陵光大喜的日子。想来他二人日久生情、喜结连理,倒也无可厚非,可便是那一日青龙孟章发起狂来。那些年来,那甄珠也曾与他多番暗示,他始终置若罔闻,到得那一刻后来才知他心中念想的全是他的小师妹陵光。那夜孟章喝得大醉,心智迷糊之时,闯入洞房中,强行侮辱了陵光。
待他酒醒之后,自觉该死,便去了那火云洞中谒见三圣,自求一死。可彼时三圣却是不在火云洞中,他也不知怎得、受了那鼎炉中的蚩尤言语蛊惑,揭了那鼎炉上的金字封帖,容了那蚩尤帝君去了下界、投胎为人。”张宁奇道:“蚩尤帝君?这位不是上古三皇之一么,怎得又被锁在火云洞鼎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