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厉害啊,季少卿。”
大殿之中,有个声音这样说。
而穿着黑色金边锦服的季少卿,垂首立在殿中,一言不发。
巨大香炉氤氲着袅袅青烟。
视线穿过隐约的青烟,依然可以看清那个长发黑白交错的中年男人。
或者说,保留了中年容貌的男人。
其人侧身而立,双手负后,有一种久居高位的气质。
那张短须随着嘴唇翕动而微颤的侧脸,其实极显温雅。
“但厉害的不是你,能够挡住无冬岛、挡住华英宫的,不是你。你是否能够掂量清楚,在那些人面前,你自己不够分量。厉害的是钓海楼,而你,在消耗钓海楼的名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转过身来,忍不住提高声量,怒声质询:“谁让你去守天涯台的?!”
“气量这般你如何能成大器!”
“你自己气量小也就罢了,却行此蠢事,让外人轻视了本座的格局!”
“本座平日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本座会为了一个碧珠的恩怨,亲自下场对付那姜望吗?会逼得一个完全无涉的少女,活活熬死吗?尤其她还是我钓海楼出身的人!”
“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钓海楼?如何看我辜怀信?”
他抬起手指,重重点着季少卿:“季少卿啊季少卿,你太让我失望。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你选择了最愚蠢的。既不能削弱对手,又为自己增添新仇。”
“师尊,徒儿只是为您感到不平。论才略论修为,三长老何能居您之上?”季少卿咬着牙道:“可偏偏,就连楼主也偏向于他。难道就因为他资格老,年纪大吗?徒儿是替您不服!那些坏您大事的人,徒儿一个都不想放过!”
他不辩解倒好,这一辩解,辜怀信本已压制住的怒气,一下子又涌上心头,蓦地手指一收,握住了拳头。
砰!
季少卿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压制,压得趴倒在地。
养气功夫极好的辜怀信,甚至是咆哮了起来:“本座不知如何做事,需要你来替我出头吗!?”
“本座的回击手段,难道就是逼杀一个根本毫无影响的、已经被废去修为的小女娃?”
季少卿被压在地砖上,一口鲜血喷在前方。整个人狼狈极了,仍然咬着牙道:“姜望先杀海宗明长老、再杀碧珠长老,是我钓海楼的仇人。他破坏了咱们在天涯台的计划,更是咱们的仇人。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扬名近海,讨一个圆满回去?我就是要让他奋斗成空,我就是要看到他那错愕、绝望,又痛苦的表情!师尊,这帮子齐人,眼高于顶,畏威而不怀德。不让他们咀嚼痛苦,他们不知道这海上谁说了算!”
季少卿越说越激动,但辜怀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还敢顶嘴。”
“我错了,师尊。”季少卿立刻认错。
他知道自家师父动了真怒,这事不能再抗辩。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又复睁开。
而后双手撑着地砖,艰难地爬了起来:“齐国势大,我的确不该惹齐人我算什么?行差踏错,无非是一步深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后续如有仇怨,我全接了。来一个,我接一个,来一对,我接一双。”
这话里明显带有怨气。
他将嘴角的鲜血擦去:“您放心,我不提您的名字。”
而后摇摇晃晃地转身,迈步离开大殿。
辜怀信久久沉默,直到自己这位天骄弟子已经走出大殿,再也看不到背影。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悔改啊。”
姜望静静悬于月门之前。
直到月门消去,月影两分,满月潭重新恢复成那平静的样子。
小小一番浅潭,水清而凉。
抬头已无月,好大天光。
姜望仍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在满月潭,独自站了一整天。
他只是在思考,没有在等待奇迹。也的确没有奇迹发生。
从齐地出发的、这一场兴师动众的援救,终究还是失败了。
从迷界出来时,他满怀希望。虽然身负沉甸甸的债务,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战胜任何艰难困苦,不会被任何难题阻隔。
他做成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情,在近海群岛的海祭大典上,救下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姑娘!
这事情,前无古人。
这事情,值得骄傲。
可最后呢?
他真的尊重钓海楼,钓海楼伟大的历史、辉煌的传承,都让他钦佩。
他敬重这样一个为人族做出伟大贡献的宗门。
可如果,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给任何希望,又为什么用那样苛刻的条件,去勾勒一个虚假的泡影?
为什么要这样的戏耍、这样的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