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德玛西亚国王嘉文三世在皇宫顶部那熠熠生辉的大理石阳台上发表激情澎湃的演讲时,赵信都会侍立于他的身旁。人称“德邦总管”的赵信是光盾王朝的私人管家。他那高深莫测且不苟言谈的守夜值勤,使得关于他的“隐秘生活”与出身来源的推测层出不穷。不管是被茶余饭后的闲谈疑为“祖安的双重间谍”,还是被德玛西亚恒量的社论推测为“负债累累的符文法师”,赵信从未泄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以满足大众的好奇心……这当然是有充分理由的。
在联盟成立之前,诺克萨斯以其蔚为壮观的“绞肉大赛”而闻名于世。这是一个残忍而扭曲的角斗赛事:当一位斗士赢得比赛时,他要同时面对的对手数目会随之增加。这就意味着每个参赛者最终都必死无疑,只是会带着无上的荣耀死去。赵信,当时被称为“维斯塞罗”,所面对的是300名士兵,这个数目是之前记录的将近六倍。显然,这也意味着是他的最终赛事了。嘉文二世后死于联盟讨伐纳什男爵的战役中,斯维因的腿也是在那次战役中受伤的,在听闻了这个史无前例的功绩之后,偷偷地潜入角斗场,给赵信提供了另一个选择:为德玛西亚效力,惩罚那些最终要将他处死的人,以此换取他的自由。堂堂君主竟会舍生救他,赵信在震惊之余接受了嘉文二世的条件。在德玛西亚策划的突袭掩护之下,嘉文解放了赵信以及他的三百名对手。在他们撤退的途中,赵信替嘉文挡下了一支毒箭。这种忠心护主之举,来自于一个并未宣誓效忠的人,为赵信赢得了一个国王身边的职位,直到国王驾崩。
赵信效命于先王之子嘉文三世,他正步入一个崭新的战场——正义之地——为收容他的国家而战,以此报答赋予他生命意义的先王恩典,光耀嘉文一族的门庭。
第一缕曙光洒向雄都的顶梁和屋檐,把苍白的石面染成金色。空气凝滞,在雄都东侧的高台花园中,能听到的声音只有空中鸟儿轻柔的悲鸣,还有下方城区渐渐苏醒时的呢喃。
赵信盘腿坐在一方石台上,双膝架起一杆长枪,双手落在枪杆上。他凝望着下方一层层的花园阶梯、远处的城墙垛口以及更远处的德玛西亚雄都全境。看着太阳在他的第二故乡升起,往往能够给赵信带来安宁……然而今天却没有。
他的披风沾着焦黑和血渍,铠甲上也满是凹陷和划痕。几缕发丝溜出了头顶的发髻,挂在他脸前,钢铁般的灰丝已不再有年轻时的乌黑光泽。换做平日,他应该已经梳洗整理,除去血、汗和火焰的气味。他应该已经把盔甲送去铁匠铺修理,再换一件新披风。仪容为礼,毕竟他的身份是德玛西亚总管。
但今天并不是平日。
国王驾崩了。
他是赵信平生见过最值得尊敬的人,他对国王的景仰和爱戴胜过其他任何人。他曾发誓要保护他……然而赵信却没有出现在最紧要的关头。
他痛苦地深吸一口气。沮丧几乎要将他压垮。
前一天的法师起义让整座城市措手不及。赵信一路奔回宫殿,途中多处受伤,但他麻木不觉。几个小时里,他始终坐在那儿,独自一人,让石头的寒意钻进骨缝里,让悲伤、耻辱和罪恶如裹尸布般盖住全身。那些在袭击中幸存的宫殿卫兵没有打扰他的惨怆。他们封闭了阶梯花园,让他可以在静坐中度过黑暗的时刻。赵信对这小小的仁慈充满感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眼神中的怨怒。
终于,阳光照到了他,就像审判之光一样。炫目的光线迫使他半闭起了双眼。
他长长叹了口气,咬紧牙关。他拄着膝盖站起身,最后扫了一眼这座他深爱的城市,以及这座带给他慰藉的花园。然后他转过身,返回王宫。
许多年前,他曾许下过诺言。现在他打算将其兑现。
有气无力、失魂落魄,赵信觉得自己像不散的阴魂,游荡在最终亡故的地方。他宁愿自己已经战死。为了救驾而死至少可以死的有尊严。
他沿着宫殿的回廊漂游,一切都突然变得冰冷死寂。仆人们遇见他都一言不发,在可怖的缄默中碎步走过。站岗的卫兵们脸上带着哀伤的神情。他们行了军礼,但他却低下了头。他不配接受礼遇。
最后,赵信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他伸出手想要敲门,却停住了。他的手在发抖吗?他心底咒骂着自己的软弱,在橡木门板上急敲了几下,然后立正站好,将枪杆的末端杵在地面上。经过了漫长、静止的片刻后,他依然一动不动,直视着面前的门,等它打开。
两名在宫殿中巡逻的卫兵出现在转角,经过他身旁,发出盔甲碰撞的声音。耻辱之心让他不愿正视他们。那扇门依然紧闭着。
“我记得冕卫元帅去了北院,总管大人,”其中一名卫兵说道,“正在指导增加布防。”
赵信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嘴上只是咬紧了牙,向那名卫兵点头致谢。
“大人……”另一名卫兵说,“无人责怪您的——”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