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衙役本职,他们接了县太爷的命令便挨家挨家去上门收税。
自大明立朝以来大致都是这么个办法,就管理学而言还算比较合理,搞了两百多年也没出什么大问题。但考成法一出来,事情就麻烦了,原先中央下达命令地方执行,就算执行不了,也好商量。三年一考核,灾荒大,刁民多,今年收不齐,不要紧,政策灵活掌握,明年努力,接着好好干。考成法执行后就不一样了,给多少任务你就得完成多少,短斤少两自己补上,补不上就下课受罚,衙役收不齐,连累知县,知县收不齐,连累知府,知府又连累布政使,一层层追究上去,一人出了问题,自下而上竟是谁也跑不掉。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与其这般自下而上垮台,不如自上而下压台,反正这政策是朝廷颁下的,是你张居正提出来的,出了问题自然也是他张居正顶上去。于是一声令下,各级官吏纷纷动员起来,不问理由,不问借口,就一句话——必须完成任务。于是顺序又翻了过来,布政使压知府,知府压知州知县,知州知县压衙役,衙役就只能压老百姓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上级压下级,下级压百姓,一般年景,也还能对付过去,可要是遇上个灾荒,那就惨了,衙役还是照样上门,说家里遭灾,他点头,说家里死人,他还是点头,点完头该交还得交。揭不开锅也好,全家死绝也罢,收不上来官就没了,你说我收不收?
这样还算是有点良心秉公而行的,到后来事情越发恶劣。由于考成法业绩和官位挂钩,工作完成越多,越快,评定就越好,升官就越快。是以虚夸之风渐起且愈演愈烈,许多地方官员开始报虚数,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反正自己也不吃亏。可是朝廷不管那些,报了就得拿钱,于是挨家挨户地收,收不上来就逼,逼不出来就打,打急了——就跑。
而跑掉的这些人,就叫——流民。
“流民,流民”,其他的话已经不需要说了,单是这‘流民’二字便让海瑞轻叩桌案眉头紧锁久久说不出话来。
凌远也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他只负责提出问题,至于如何解决那就不是他一个小秀才的责任了,也超出了他的能力。且不管海瑞听没听进去,但以海瑞的心性,不把事情想明白了把一条条捋顺了,便是老师张居正亲自压下来,他也会梗着脖子给顶回去的。是以这海氏考成法究竟会闹腾出怎样的结果,凌远心里也是直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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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七品知县,只手搅得整个四川风起云涌风声鹤唳,师兄吴中行那里自是暗自得意,却是把他凌远坑得苦了,吴县父输了官司名声却是不降反升愈发地高了,自己却成了过街老鼠遭尽了白眼,便是小凌远县学里的那些同窗好友也是冷言冷语的没个好脸色,与他并肩而行都似觉得是一种耻辱,差点就拿把剪子割袍断义了。
可便是有万般委屈他也只得忍了,这些话也只能闷在肚子里不能与外人道,索性便缩了颈子作了闷葫芦,任尔白眼暗讽全作是耳旁风了。李恕也不是多话的性子,凌远闭了嘴巴,他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两人默默加快了脚程跟上车队,傍晚的时分赶到了宜宾城。
城门外早有官兵、衙役候着接了戎县衙门的车队,凌家的车子自也没有例外地被挡在了后面。
“谢阿捕头”。
“阿捕头辛苦”。
阿南在城门与叙州府衙役作了交接,领着几名捕快竟是要连夜赶回去,闻声于马上抱拳回礼,目光扫过凌远,微微躬身便策马而去。
在城门那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入城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沿街的商辅檐下挂了灯笼,凌远牵着马缓步而行,朶妹抱着九儿坐在马上,边儿和罗家的大儿子罗庭则骑在罗昊的马上,后面的两辆马车里还几个小脑袋伸出来东张西望,见孩子们叽叽喳喳指指点点的很是兴奋,两人便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走着倒是不急。
这个时代在这个偏僻的城里还没有夜市一说,街上的行人却是不少,路过一家酒楼时,见门前站了一排衙役,几名高大健妇着了公服腰间插了铁尺杂在其间,门外围了不少人正指指点点着,很是热闹。抬头看了眼檐下悬着的那件黄绫包裹的细长物事,凌远不由会心一笑,想起那几日县衙前的热闹景象,心下竟也生出一些成就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