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哥,
心定做了个心不定。
秦敬尧边走边想,若是自己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做个流浪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啥,就干啥,该有多好。可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转过了山湾,他还能听见那人在唱着。
我想你不是这么个想,
表兄哥,
三天只喝了半碗汤。
要问这半碗汤咋喝来,
表兄哥,
就像病人咽药来。
秦敬尧边走边问,到晌午,又饿又因,就走不动了。他后悔自己只顾走,忘了带个馍馍,现在饿了,又没东西吃,剩下的路,怎么走得下来。忽然看见路边不远,有一片杏树,树上的杏儿黄了,也没人去摘。就攀上树去,吃了个饱。歇歇又走。
天擦黑的时候,他就来到了莫家集镇上。本想再走,可是脚上已经起了水泡,疼得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街边一个大门旁,脱了鞋,坐下来歇一会儿。店铺都已关门,街上行人稀少。他已经问了人,到杨家掌还有十几里路,夜路不好走,问路也不方便,就决定晚上在这里过夜,明儿天亮再走。坐了一会儿,肚子就饿得像猫抓一样。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在哪里找吃的呢。他决定索性忍上一夜,明天到家就有吃的了。坐了一会儿,就有个男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来到门前,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从他脚前绕过,就开门进去,又从里面关上了门。原来是这家主人回来了,只要不赶他走,他就决定在这门上过一夜。
天已经黑尽了。家家门里都亮起了灯。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后,整个街镇都安静下来了。秦敬尧往门洞跟前挪了挪,准备靠在门板上睡一会儿。不想,这时门却开了,刚才进去的那个娃娃,把头探出来说,呷,给你馍馍。就把一个蒸馍递给了他。没等他说一声谢谢,那娃娃已经从里面关上了门。手里那蒸馍还热着,他拿起蒸馍闻了闻,蒸馍的香味让他禁不住想几口吃完它,可他还是拿着馍馍,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吃起来。莫家集的这个蒸馍,让秦敬尧感到是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个蒸馍,让他整整记了一辈子。
吃了蒸馍,秦敬尧带着无限的满足和回味,在那个门洞子里,靠着门板,甜甜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当街上有人开始走动的时候,秦敬尧就起来,穿上鞋,回头望了望那家人的大门,就离开街镇,向杨家掌方向而去。
晌午时分,他就到了杨家掌。杨家掌不大,就五六户人。他问一个耕地的人,十年前有个丢了娃娃的常家在哪里,那人给他指了方向,他就来到靠山湾里头的一家土窑庄前。庄子非常破旧,崖面子上的土块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他在门前站着,不知怎么和家里的人相认。
不一阵,从窑门出来一个妇人,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她定定地瞅着秦敬尧,问说,娃娃,你找谁呢。
秦敬尧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母亲无疑。他颤动着嘴唇,想喊一声妈,可嗓子里像堵了块东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不听话的眼泪就从脸上滚了下来。
妇人也觉出了异样,走近一步,迟疑地问道,娃,你是谁。
秦敬尧流着泪说,我就是你十年前在莫家集丢了的儿子呵。
他妈吃了一惊,说,你说啥,你是二娃子。就奔过来,摸了摸秦敬尧的头,又看了他耳朵后面的胎记,在他脸上端详了半天,忽然抱住他,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你真的是二娃子,你想死妈了呀。秦敬尧叫了一声妈,也忍不住大哭起来。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背着一捆柴回来,看到两人抱头痛哭,也傻了。他妈看到,就对小伙子说,大娃子,快来,你兄弟二娃子回来了。小伙子一下丢了柴捆,跑过来揽住秦敬尧说,你是二娃子吗,你真的回来了吗。母子三个又抱头痛哭了一回。
一家人哭够了,才问起分别以后的事情。秦敬尧说了自己被抱走给秦怀禄做儿子的经历。又说了自己怎样听了长工的话,才找到这里来的。
他妈听了,叹口气说,一去十年多,没想到你还能找回来。只是咱这家,可就没有秦家那么幸运了。
原来,那年过会的时候,他大已经疾病缠身,是给人拉长工挣下的病。他妈带着哥哥大娃子,抱了他,来到会上给他大抓药。药没抓上,却把他给丢了。说起来,那秦家还是有良心的人家,留下一匹骡子,还有半褡子钱。要不是那半褡子钱,他大也熬不到后来。也是命中注定,他们家遇上了民国十八年的饥荒。他大的病本来就没好利索,加上没有吃的,不久就病饿而死,他还有一个姐姐,也没活得下来。要不是用骡子到财东家换了粮食来,她们母子俩,也活不到现在。
他妈说完,几个人又哭了一回。想这世事艰难,能活过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是多么的不易。
她妈就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做来让他吃。穷人家,能有啥好东西。一碗白面,就算过年了。家里穷是穷,可有亲情,是啥东西也换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