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去执行任务,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了。
摩诃池附近的行邸当中,宁毅忙得甚至没有了时间写文章在报纸上骂人。
外界被侵害了利益而喊冤的地主们、因恐惧而叩阙的老儒们如今看不到他,他也没空搭理这形形色色的属于个体的声音,无数的数据每一天都在往中央汇集,宁毅大部分时间面无表情,做出稳坐钓鱼台的形象,但走神的次数变得多了,有时候还会发脾气。
虽然不与外界的老儒们做私人的接触,不听喊冤,但每天当中宁毅还是会看报纸,有一段时间他尤其喜欢看各种“新文化人”们对改革的展望,看见十余年来讨论的各种论点被不断丰富、抛出,渐渐地这类报纸就会被堆在最上头,他看了几天之后,勃然大怒,换掉了秘书处的负责人,之后又将各路唱衰土改的报纸文章拿出来翻了几天。
土地改革的进度已经由他直接掌握的一百个村庄,往更大的地方扩展。近一万名作为中坚力量的基础成员,一千个工作组,接下来要在两年的时间内完成西南数万村落的革新,军事支援上并没有太多出问题的可能,但这一千个工作组已经开始逐渐脱离他的视线,虽然矫枉难免过正,必然会出现各种偏差和问题,但每一个工作组出现的问题,都有可能成为未来坏死的病根。
积累了十余年,才从文化上勉强搭建起框架,从基层上建立起现实层面的循环,落地固然可喜,但接下来的数年时间,一旦在现实层面出现大的问题,整个改革的框架仍旧可能化作海滩上的沙堡。虽然说起来思想的种子已经落下,但在它从现实层面成熟之前,每一次的周折辗转,仍旧会以百万人千万人甚至一个时代的泯灭为代价。
这一刻,他的内心其实也会感到恐惧与忐忑,当然,表面上,这样的情绪已经不适合表现给任何人看了。
偶尔也会有外界的讯息传来,晋地的西征;戴梦微、邹旭的各种小动作;公平党的推进变化;东南小朝廷的颠簸又或者是金人的动作,往日里他会将这些视作娱乐,但最近也只是大致过上一眼,便抛给下头的部门,让他们按部就班,循序做事。
只偶尔思考出神时,关于“何苦来哉”的感慨,又多了不少。
在这个三月的成都平原,除了土地改革的步伐逐步扩张,或晴或雨间,更为现实的春耕也正在进行。平静的大地,远离了战乱的人们生活也大致安定,而在更为西南的文普县,被发配在这里半年多的汤敏杰,经历了他人生当中最为平静充实的一段日子。
犹如幻梦一般。
在经历了半年多的工作之后,他如今已经算是223农业研究所的老人了,每日里的工作依旧简单:凌晨在文普县城外收取粪便,给附近的一些孩子或是几个后进的夜香妇做点识字启蒙,之后回到小叶村附近的研究所进行沤肥,再尽量赶在夜晚之前回到文普县的粪站。
在此期间,或许是由于彭越云过来找他谈过几次话,又或者是因为他在粪站开设了扫盲班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带来的影响,研究所所长陈辞让找他谈过几次话,尝试给他调动到更加干净的岗位上,也想过要给他的扫盲班做些宣传,但汤敏杰都尽量温和地做出了拒绝。
居住了一段时间之后,通过彭越云介绍的一个朋友,在文普县也能买到成都方面的一些报纸了,汤敏杰将他不多——但也几乎没有用处的——工资开销大多放在了这个上头,通过报纸,他能够清晰看到外界剧烈的变化,而在每天看完报纸之后,第二天的早晨,他还会给扫盲班上的孩子们阅读和解释外界的各种新闻。
“了解了世界,将来你们会变成更加有用的人。”
而因为他的这些行为,私下里偶尔也会有人传:粪站收粪的小哥,在外头说不定是个什么大人物呢。
当然,纵使有人过来套近乎,教书之外的汤敏杰,交流之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大人物”的特征来,虽然在给小孩子们念书读报时他会稍作洗漱,但大部分的时候他微微句偻着疲惫的身子,偶尔会拿手去抠走在泥粪之中的赤脚,由于长期收粪,身上也隐约散发一股臭气,普通人很少能跟他长时间相处或是交谈。
最初向他提议教书的夜香妇贺青,倒是在一段时间内表现过对他的好感,也曾经旁敲侧击地开口,提出要给他浆洗和缝补衣服,曾经送过他亲手纳的一双布鞋和几个鞋垫,但在汤敏杰明确地表示了推据之后,双方的关系,又回到了一定的距离之上。贺青并不明白汤敏杰这样的抗拒来自于哪里,但人跟人之间,原本也是极难理解得那般深入的,对方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条件,她也不至于真表现得没羞没燥。
西南的春耕从二月便已经开始,各家各户都忙得不亦乐乎,外界的土地改革在这段时日内是大伙儿口中最常提起的话语,也有地主满心忐忑,二月中旬甚至发生过一些不好的冲突和血桉,闹得沸沸扬扬,但距离汤敏杰等人,也还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