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与仇视的目光,望向街市间的一切,尤其是“权贵”们的身影。李善总能从中察觉出敢怒不敢言的味道来。
生于大变乱的时代,是世人的不幸。然而活下来了,便知足吧。
他的心中这样想着,放下了车帘。
没有人是天生的恶人,当然,也没有几个人天生的视死如归。有些时候要虚与委蛇,有些时候要迂回前进,也有些时候……譬如武朝腐朽已极,便只能就此放开手。这是李善如今的看法。
李善的恩师,是如今的右相吴启梅。吴家早先便是江南大族,景翰年间,武朝的政治核心还在中原,江南的势力处于边缘位置,吴启梅虽在年轻之时便有学名,但早年便厌烦了官场的倾轧,在几场政治斗争中失利后回归江南,隐居养望,其才名与当初杭州的钱希文等人相仿,覆盖一地,难入中枢。
中原沦陷后,南迁的朝廷要倚重江南大族的势力,吴家因而成为江南举足轻重的大家族。吴启梅有心相位他在失意之时常常以经历了黑水之盟的秦嗣源秦公自比,其时秦嗣源尚未被平反,但作为大族领袖,内中情由许多都是能看得清楚的,当年秦嗣源复起后的诸多动作,包括赈灾、北伐,太原与汴梁的坚守,秦嗣源苦心孤诣付出太多,最后却倒在了官场平衡上,这些事情令吴启梅心有戚戚。
不过,纵然身负经世之才,朝堂南迁之后也给了南面大族以地位权力,但涉足中枢的几个位置,却仍旧把持在几名朝堂元老的手中周雍自知能力有限,对于官员的任用只求稳妥,于新人的提拔、新势力的扶持,力度反而不大。
吴启梅因此无法直达官场顶峰,但他名望已高,家族势力也大,若不能为相,其余的小官就没什么意思了。因为这样的原因,建朔朝堂定居临安后,吴启梅建立“钧社”,取的是“理重万钧”的意思,暗地里扶持了不少人,在官场上建起一个小圈子。这也算是政治上的迂回,若然无法为相,他干脆让自己的地位变得更加超然,变作武朝朝堂的幕后之人,也是不错。
事实上,吴启梅建立的“钧社”,一度是希望变成“君社”的,这一点与秦桧的想法相似。周雍在执政上只能说是个象征,许多人一开始都想要往君武身上放下筹码,吴启梅本身关系庞大、实力雄厚、能力出众的可用弟子也多不管怎么看,自己都像是第二个秦嗣源,但直到最后,名叫周君武的愣头小子也没有认可他,这令吴启梅同样感到了愤懑与耻辱。
果然,这天下不缺秦嗣源这样的能臣,是这天下早已腐朽,容不下一个两个的秦嗣源罢了。
对于这段情由,李善心中并不是非常的清楚。他原本在吴启梅家中读书,建朔三年便被吴启梅扶上了进士之位,此后仕途一路顺畅。女真人来时,李善一度也呼吁着抵抗,甚至也想着轰轰烈烈与女真人拼个你死我活。但这些想法未到眼前时可以热血慷慨,事到临头,所有人都还是有些犹豫的。
其后随着周雍的逃跑,恩师痛心疾首,哭喊武朝要亡了,但苍生何辜?到得女真人入城,局势急转直下,有些人选择慷慨的反抗,而后遭到屠杀。铁彦、吴启梅等人站了出来,试图救下无辜的黎民百姓,小朝廷因此建立。
这些事情固然屈辱,往后的历史上说不定也要留下骂名。但如果没有人这样去做,天下人只会死得更多。
蝼蚁一般的人们,又能懂得什么呢?
马车一路前行,来到吴启梅的右相宅邸之后,不少人都已经到了。这些人或是李善的师兄弟,或是吴系于朝堂之上的朋党好友,不少人碰面之后互道了新年好。李善与几位相熟的师兄弟见面,听得他们说起的,多还是有关于吴系的得力干将陈炜、窦青锋等人扩充与训练新军的事情。
临安沦陷至今,放眼外界,如今有三场打仗一直在打:一是仍旧被宗弼带了兵追得到处跑的前太子,二是银术可于潭州附近的血战,三是西南乱匪与宗翰希尹之间的较量竟还未结束。
但对于临安朝堂上的众人来说,除了周君武的存在算得上是眼前的威胁,之于黑旗对方毕竟已有十余年未近江南了,说起来十余年前弑君穷凶极恶,但十余年的光阴不曾见到的东西,实感终究是不够的。
军队,才是今日临安小朝廷上各个派系关心的东西。
关于为什么要投降,武朝为何灭亡,道理可以掰出一朵花来。但投降派并不天真或者可以说,只有投降派,才格外的明白现实。千万的道理保不住自己的一条命,一旦女真人撤走,唯一能够依靠的,唯有军队。
好在武朝的统治已然崩解,组成小朝廷的各个势力、族群在许多地方往往都有着自己的“根据地”,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投降之后,以铁彦、吴启梅为首的大族第一时间推动的就是征兵之于这样的行为,宗辅宗弼并不反感,或者说,就是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各地的势力才有了这样的动作。
对鞭长莫及的女真人而言,一个混乱分裂但大致上倾向于金国的江南“武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