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再无半点害怕。男儿功名自项上取,自己要以天地为棋,若是连命都不敢搭上,将来成得了什么事!
如此这般,到得这天,一切终于顺利成局。完颜文钦坐着轿子离开了庆应坊,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同一时刻,汤敏杰已经驾着运菜的车出了城,他这些时日的经营,与城门的卫兵每日都有往来,搜查并不严格。离开城池范围后,马车拐向城外的一座荒山,停下时,有一名身材干瘦灰头土脸的女子从车里爬出来。
汤敏杰领着他往山上走,穿过树林,在林子边上看到了一片坟墓,其中一块墓碑上写的是“戴抒远之墓”,女人瞬间便是满脸泪水,跪在了坟前。
汤敏杰看着周围。
“戴公在生之时,对你很是记挂,我本欲带他见你,但他说,他身饲虎狼,害怕自己心生软弱,待到事成之后,自有相见的机会。但没想到,一个月以前,他忽然病倒,可能是心中已有预兆,他反复跟我提起你,说后悔没能再见你了,对不住你……戴公生前曾说,身为男儿,让妻儿受此大难,身为官员,国家万民受苦,武朝千万男儿,大罪难赎,他余生数载,只为赎罪而活,这却又……更加的对不住你了。当然,他也是因为知道,你这几年已经过得相对安稳,才能安得下心思来,若她知道你仍在受苦,他必然会以你为先。”
地上的女人磕头,后又不断摇头,泣不成声。汤敏杰沉默了片刻。
“戴公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当初女真人加诸在你们身上的一切,我们都会慢慢的讨回来……但你不能再待在这边了,我安排了车马人手,你先一步南下,再晚一些,各关卡都要戒严……”
山道那边有人影过来,打了手势,汤敏杰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戴姑娘,该动身了……”
过得一阵,女子从地上爬起来,抹着眼泪,然后转身,伸手按在了汤敏杰的胸口上,发出了沙哑而虚弱的声音:“答应我,别放过他们……别让我爹爹白死……”
汤敏杰看着她,偏了偏头。
这一刻,他的目光温柔,露出不带半点杂质的、清澈的笑容。
“一路保重。”
金天会十三年七月初五,是个寻常而又并不寻常的日子,云中府,若有似无的肃杀气氛在凝聚,许多人并无察觉,却也有人提前感受到了这样的端倪。
完颜希尹的豫王府中,其次子完颜有仪正在打扮妆容,陈文君从外头进来,看了他一阵:“怎么了?打扮如此漂亮,是要去会哪家的姑娘啊?”
“娘。”完颜有仪向她行了礼,却微微有些犹豫,“不敢欺瞒娘亲,儿子想去齐府赴宴。”
陈文君皱起眉头来,她虽是汉人身份,对于叛武投金的齐家却向来不喜,大儒齐砚几次投帖拜访她这位晚辈女子,陈文君都未有答应,当然,在诸多场面上,她自然也不会太过明显地说出不喜欢齐家的话来。
“齐家今日又开宴席?什么东西让你忍不住啦?”
完颜有仪笑起来:“齐家今日可是下了血本,请人过去品赏金桥图,据闻是正品,儿子也只是想过去看看。”
“画圣之作,难怪你心痒如此。”陈文君笑了笑,金桥图乃唐朝画圣吴道子的作品,希尹的两个儿子中,完颜德重书法过人,完颜有仪爱习画作,也难怪忍不住。她皱着眉头略想了想,随后沉下目光来。
“今日就不要去齐家了,有些奇怪,你且忍忍。”
“娘……”
“好了。”陈文君笑起来,“这样,我答应你,你这几日不去齐家,异日为娘亲自为你去齐家求取金桥图,让你拿回家来,私下里品赏几日,好不好?”
“可……为什么啊?齐家要出事?”
“谁知道?齐家与黑旗有旧,这次事情做过了,抓了黑旗的俘虏到云中,说是要凌迟、要虐杀,看吧,有人要发疯,齐家迟早倒霉吃亏……你爹爹以前教过的,君子立身以德、厚德方可载物,再怎么说,他是武朝人,在武朝世家百年,占尽了便宜,又不是受了罪,完全不念旧国,天下人心不容……”
陈文君絮叨起来,到得后来,脸色渐沉,完颜有仪面色也肃穆起来,谨然受教。
日头到得高处,渐又落下,到得傍晚时分,完颜文钦离开了家,与先前打了招呼的几名公子哥儿朝齐府的方向过去,齐府外的街道上,踩点的行人也已经到了,在不起眼的后门位置,汤敏杰驾着马车,拖了最后加送的半车蔬果进入齐府。城外名叫新庄的一片地方,黑旗军的俘虏已经被押送到了地方,城里城外的许多势力,都将眼线放了过来。
七月初五,这是江南大战开始后的第八天,扬州的攻城战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襄阳的交锋也已经有了第一波的胜负,近两百万大军或已经、或即将进入战火,整个天下都已经被拖入巨大的涡旋。晚上亥时,震惊天下的云中惨案,于焉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