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读书人,他们成年之后,见惯了官场的黑暗,然后他们说,世道就是这个样子,我也要同流合污。这样的人,人生观错了。而有些人,抱着天真的想法,至死不相信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他的世界观错了。人生观世界观错一项,价值观一定会错,要么这个人不想让世界变好,要么他想要世界变好,却掩耳盗铃,这些人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没有意义。”
“譬如庆州、延州的人,我说给他们选择,其实那不是选择,他们什么都不懂,傻子和坏人这两项沾了一项,他们的所有选择就都没有意义。我骗种冽折可求的时候说,我相信给每个人选择,能让世界变好,不可能。人要真正成为人的第一关,在于突破人生观和世界观的迷惑,世界观要客观,人生观要正面,我们要知道世界如何运作,与此同时,我们还要有让它变好的想法,这种人的选择,才有作用。”
“而世界极其复杂,有太多的事情,让人迷惑,看也看不懂。就好像经商、治国一样,谁不想赚钱,谁不想让国家好,做错了事,就一定会破产,世界冰冷无情,符合道理者胜。”
宁毅顿了顿:“以情理法的顺序做核心,是儒家非常重要的东西,因为这世道啊,是从寡国小民的状态里发展出来的,国家大,各种小地方,山沟沟,以情字治理,比理、法更加实惠。然而到了国的层面,随着这千年来的发展,朝堂上一直需要的是理字先行。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嫌,这是什么,这就是理,理字是天地运行的大道。儒家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么意思?皇帝要有皇帝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父亲有父亲的样子,儿子有儿子的样子,皇帝没做好,国家一定要买单的,没得侥幸可言。”
“可这些年,人情一直是居于道理上的,而且有愈发严格的趋势。皇帝讲人情多于道理的时候,国家会弱,臣子讲人情多于道理的时候,国家也会弱,但为什么其内部没有出事?因为对内部的人情要求也愈发严苛,使内部也愈发的弱,以此维持统治,所以绝对无法对抗外侮。”
“格物将会发展起来,左公,你对它没有信心,然而有一天,它将会十倍百倍地改变你现在看到的东西。格物更加冰冷客观,它容不得一丝人情和想当然,规律就是规律。试想一个作坊可以十倍百倍甚至千倍地增加人力,去研究它的人,整日讲的是人情,他迟早会被人情迷惑,负责这件事情的人讲人情,那么真正有用的人就上不来。一个东西,飞上天去,只要一丝错漏,就要掉下来,负责的人若不能严格,又会变成怎样?”
“国家愈大,愈发展,对于道理的要求愈发迫切。迟早有一天,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念上书,他们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要说话,要成为国家的一份子,他们应该懂的,就是客观的道理,因为就像是庆州、延州一般,有一天,有人会给他们做人的权力,但如果他们对待事情不够客观,沉迷于乡愿、想当然、各种非此即彼的二分法,他们就不应当有这样的权力。”
“左公,您说读书人未必能懂理,这很对,如今的儒生,读一辈子圣贤书,能懂其中道理的,没有几个。我可以预见,将来当全天下的人都有书读的时候,能够突破人生观和世界观对立统一这一关的人,也不会太多,受限于聪不聪明、受限于知识传承的方式、受限于他们平时的生活熏陶。聪不聪明这点,生下来就已经定了,但知识传承可以改,生活熏陶也可以改的。”
“当这个世界不断地发展,世道不断进步,我断言有一天,人们面临的儒家最大糟粕,必然就是情理法这三个字的顺序。一个不讲道理不懂道理的人,看不清世界客观运行规律沉迷于各种乡愿的人,他的选择是无意义的,若一个国家的运作核心不在道理,而在人情上,这个国家必然会面临大量内耗的问题。我们的根子在儒上,我们最大的问题,也在儒上。”
“无论是需要怎样的人,还是需要怎样的国。没错,我要打掉情理法,不是不讲人情,而是理字必得居先。”宁毅偏了偏头,“老人家啊,你问我这些东西,短时间内可能都没有意义,但如果说将来如何,我的所见,就是这样了。我这一辈子,可能也做不了它,或许打个根基,下个种子,未来怎样,你我恐怕都看不到了,又或者,我都撑不过金人南来。”
他笑了笑:“往日里,秦嗣源他们跟我聊天,总是问我,我对这儒家的看法,我没有说。他们缝缝补补,我看不到结果,后来果然没有。我要做的事情,我也看不到结果,但既然开了头,唯有尽力而为……就此拜别吧。左公,天下要乱了,您多保重,有一天待不下去了,叫你的家人往南走,您若长命百岁,将来有一天或许我们还能见面。不管是坐而论道,还是要跟我吵上一顿,我都欢迎。”
他抬起手,拍了拍老人的手,性情偏激也好,不给任何人好脸色也好,宁毅不畏惧任何人,但他敬畏于人之智慧,亦尊重拥有智慧之人。老人的眼睛颤了颤,他目光复杂,想要说些什么话,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宁毅跃下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