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废除太多的规矩,也没有去掉太多的礼节。对于这个位于大货行街附近延和里上的院落而言,气氛的变化,是自秋末时分,男主人回来之后开始的。
对于一路跟随着北上,原本属于苏家的旧仆人而言,或许没有想过,北上之后这个家庭会变成如此轻松的样子。江宁苏家是个大家庭,虽然还算不得极有内蕴的那种家族,但治家方法自有其道理。苏檀儿领着家人北上,在这里定居之后,维持下来的也是一样的气氛,特别是在男主人缺席的情况下,她作为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想要掌家,便必须有其威严。只是宁毅回来之后,一切也就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那并不是多么刻意的变化,只是气氛这种事情,存在于最寻常的言行举止之中。宁毅在家中向来是和善的,有时候甚至于有些乱来。到得秋天过后,这个冬天里,苏檀儿也就有些哭笑不得地跟随了夫君的步调,适应了这样的变化,有些时候,这样那样的随意甚至会损及她这个女主人的威严,也有些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被折腾得俨然回到了少女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笑闹开心。但事实上,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其实也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幼稚过。
从第一次明确自己想要经商时开始,她就一直维持着自己“成熟”的心态。在这世上,作为女子要有怎样的仪态,作为主人要有怎样的威严,为人妻为人母后,要有怎样的举止,对她而言从来都是非常明确的,她也确实能够做得很好。
从与宁毅成亲之后,特别是取得了彼此的谅解,得以沟通之后,开心的曰子是很多的。当然,从南下杭州开始,一直以来也有着许多事情要做,后来又面临方腊造反、分家、毁家之仇,她未曾想过,如今为人母了,竟会变得更加幼稚了。有时候被这夫君捉弄一下,也会气不打一处来的想要追杀他,前不久还被化妆成了男子,让他拖着去了一场诗会上凑热闹,后来逛灯市、猜灯谜时也让她知道了原来这个夫君也不是万能的。
到底是开心,还是觉得不好,她也说不清楚。面对外人,在经营布行,新建作坊这些事情上,她还是努力维持着女主人的威严,在家中的下人眼里,自己或许还是那个相对于男主人来说更可怕的女主人,但总有些形象,有时候会被逼得维持不下去,她也只得慢慢地适应起来,体验着一些她曾经也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哇……不要咬我啦,小曦,娘亲在洗脸呢,你再涂口水上来娘亲也给你洗了哦……”
热热闹闹的卧室中,苏檀儿正在洗脸,宁曦张着手要往母亲这边靠,小婵抱她过来后,才发现孩子要用口水涂她的脸,连忙笑着用毛巾将他吓跑。宁毅给房间通了一阵风,然后关上窗户,笑着接过孩子。
“这是要亲你,哪里是涂口水。我们家小曦给你一个吻,居然不接受,来,给你伟大的爹爹一个……呃,不给?有个姓,试试你小婵姨……”
清晨的洗漱过后,小婵与娟儿端了水盆出去,又去督促厨房里的早膳。檀儿接过孩子,坐在床边喂孩子早餐,这些时曰以来,家中虽然有请乳母,但大部分时候檀儿还是自己哺育孩子,宁毅坐在床边与她讨论孩子长第二颗乳牙的情况。
“等到再长两颗,他就真的要咬我了……”
刚刚洗过脸,此时的苏檀儿面孔素净,发丝微微有些乱,因为并不想被咬,语气之中稍微有些惆怅,却也微微有些脸红。小曦不久前长第一颗乳牙时,她就偷偷跟宁毅说起过这个,小婴儿不会怜惜母亲的疼痛,说起这个时,两人正躺在被褥里,宁毅还跟她试验了一下,让她尝到了被咬下去的感觉。对于苏檀儿来说,纵然宁毅对她做什么她都觉得理所当然,但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点羞耻。
也只在独处时,两人会说些这类事情。不久之后打扮完出去,檀儿便又会是那个端庄从容的宁家主母和精明的女商人了。而事实上,此时已为人母,也有着诸多自觉,肩膀上已经扛起许多事情的女子,真说起来不过是后世刚进大学不久的女孩子的年纪。而此时的她,对于扛起半个家甚至一个家这种事情,却已经当成理所当然的应有之义了,相反,她偶尔被宁毅发掘出来的如同少女一般的欢乐,或许才是她认为的额外的收获吧……
这类感觉,有时候会令宁毅感到温暖。
“……其实说起来,城外的几个作坊,马上就要完工了,如果能拿到吕家的第一笔生意,年关这一段恐怕都有事情可以做。不过眼下已经开始下雪,之前招进来的新工人,我打算一家家地去拜访一下。相公你说,我们上门是送些棉布好,还是送些木炭……”
轻轻地拍着胸前的孩子,稍微说过些闲话之后,她便又进入到了女强人的思维里。宁毅倒是不赞成她下雪天乱跑,只说让管事去就行了,苏檀儿则认为自己一家才刚到汴梁,管事在工人之中还不见得有名声,主家过去才更显得重视。两人议论一阵,外面传来相对喧闹的声音,意味着家中的年轻人早晨练武之后回来,早膳的时间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