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
响声清脆,平日里雷火难侵,刀枪不入的灵物,当场被他像摔玻璃似的砸个粉碎。
“我……我不准你们烧它!”贺九如没头没脑地叫道,“它那么笨,欺负傻子是要遭天谴的,你们知不知道?!”
他的掌心隐隐发出白焰的光芒,那至纯的热力,甚至超过了数百颗明珠蕴含的火彩。宫娥们大惊失色,与此同时,明珠缺失一角,无相魔总算找到破局的时机,它疾速张开蠕动流淌的畸形双翅,顶着大阵,终于一飞冲天。
狂恶的盛宴开始了。
它的身躯犹如一瞬盛放的肉花,或者喷薄而出的蛛网,极快地占据了半幕天空,粘附着自己的猎物。长燃灯火,明珠灼光,对待这厚重窒息的恶业,都嫌太过单薄。数百灯娥凄厉尖叫,刹那便被它吞入腹中,连魂魄也分毫不剩。
吸收了漫天遍野的火光,殷不寿瞬间移动至城墙之上,那里还残存着五名宫娥,它巨爪横扫,即刻摧枯拉朽地将余下的仙宫成员扫成一地碎瓷,再也拼不起来。
“你会……死在它手中……”宫娥残破的头颅滚过一圈,滚向贺九如,她们睁大的瓷眼里唯余惊惧,以及一丝恶毒的讥讽。
贺九如一怔。
“我们知道……你是谁了……你一定,会死在它手中,就像,先代的至善……那样……”
她们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切太晚,永恒的黑暗已然笼罩了最后的幸存者。殷不寿被烧得破破烂烂的,坐在地上,呆呆地打了个饱嗝。
“你,你把她们都吃了。”贺九如同样呆呆地说。
殷不寿:“啊,嗯。”
“那她们刚刚说的……智善?是什么东西?”
殷不寿想了下,摇头:“不知道。”
“你!”贺九如生气,想跳起来扯它的耳朵,“那你应该先听她们把话说完呀!”
殷不寿被扯着耳朵,好疼,它立刻就要张开嘴巴,大声喊叫一番。
就在此时,天边转过一线金芒,贺九如站在高处的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朝霞的辉光正慷慨温柔地洒向大地,覆盖万物,属于红日的金光破开黑暗,将云层映照出无穷的瑰丽之姿。
“天要亮了,”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那我们……”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为什么殷不寿正在变得透明,看起来马上就要原地消失了?
殷不寿盯着他,很惊讶:“你,变淡!”
无相魔即刻伸爪子去捞他,可是跟水中捞月一般,怎么也捞不到怀里。贺九如看看它,再看看自己,他的意识逐步涣散,这简直就像是——
“——哇!”贺九如大喊一声,骤然自长梦中惊醒。
这个时候,他还坐在岔路中间的那棵大树下方,旁边是他的宝贝货车,身子底下,殷不寿懵懵懂懂地自影子中探出一颗头。
吃了三百个同心同体的掌灯娥,它身上被肤色覆盖的地方越来越多,已经蔓延到了接近腰部的位置。贺九如怀疑,它进化得再多一点,自己就得给它做衣服了。
“这到底是……”他恍若隔世,简直要睡糊涂了。原来从他站起来,推车离开树下的那一刻,他便已然置身梦中,什么鬼市山城,什么六库泉府,人参婆婆,掌灯宫娥……全都是梦里的内容!
“刚才是梦!”贺九如惊骇至极,稀奇至极,慌得去推殷不寿,“你能想象吗?刚才那些全都是梦,我们在梦里走了好大一遭!”
但是,凭他如何推搡,殷不寿坐在树下,只是不发一语,宛如闷闷不乐的模样。
贺九如发现不对劲,慢慢缩回手,问:“殷不瘦?你怎么啦?”
殷不寿沉默良久,断断续续地道:“我听见,丑八怪,你叫我。”
贺九如没明白:“啊?”
“丑……你以为,我丑……”无相魔偏过脸,不看他,只是弓起身体,佝偻着后背。
这是一个防御性远大于攻击性的姿态。
贺九如反应过来了,它是在说自己叫醒它时喊的那些话。
“哎呀,那是我——呃,你不丑,是我嘴快,说错话了。”看到它这副样子,内疚之情止不住地在贺九如心里蔓延,“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我吃得多,长得多,”殷不寿低低地说,“我知道了,你不……不想见我,不喜欢我。我跟着你,你……打我。”
贺九如哭笑不得:“我打你又不是因为你长得怎么样!我没有不,好吧,我没有不喜欢你,除了乱咬人的坏毛病,你也还不错啦。”
见殷不寿仍然灰心丧气,他叹息一声,坐到无相魔身边,生疏地伸出手臂,慢慢地,尽量地抱住它的身体。
“你看,我都这样了,可见我不讨厌你吧?如果我讨厌一个人,那我肯定不会这么对他,不会抱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