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刻大呼:“有钱!我有钱的!这个钱行不行?”
当下顾不得许多,忙从钱袋子里往外抓银子,谁知贺九如的手一伸出来,周围的精怪鬼灵便一片噫呃作呕之声,忙不迭地避开了他。
贩子唬了一大跳,捏着鼻子大骂道:“你来砸场子的是不是?这里谁要活人的臭钱,业气熏天!鬼市要的是阴司金纸,你是听不懂哪个字?滚滚滚,赶紧滚!”
……鬼市。
贺九如一愣,银钱从漉湿的指头缝儿里滚滚而落,跌进袋子里。
“等一下,我这个朋友,它是……它很凶的!它什么都吃,很危险,要是它醒过来,我也不能保证贵铺能出什么事!”他回过神来,努力做着最后的尝试,却不好说“三仙和长宝都被这个丑八怪吃了”,只好避重就轻地渲染一下殷不寿的凶恶之处。
然而贩子并不买他的账,讥讽道:“管你是饕餮还是穷奇,进了我们的缚妖索,一概是案板上的肉罢了!”
贺九如着实无法了。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他还不算个强龙,总不能攀上台子,把奴隶贩子两三拳掏死罢?这里光他一个人,他又该往哪儿跑?
见他还想分辩什么,贩子横眉竖眼,没好气道:“我说你,没钱又不买,那就别耽搁大家生意,往旁边去,后头还排着队呢!”
贺九如被身后的大潮挤到一旁,台下的鬼怪兴致勃勃,七嘴八舌,手中挥舞金纸,点名要购入台上哪个仆役。奴隶贩子一改恶声恶气的面目,摇身变出四只手来,和蔼可亲地收钱营业。
他失魂落魄,衣袖凌乱,唯有向后退去。幸好殷不寿生得天然丑恶,所有鬼怪全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它,连多看它一眼都不敢。
耶,殷不瘦是卖不出去的赔钱货!
贺九如高兴起来,这起码给了他时间和机会去筹钱。
可它怎么不醒?
贺九如很清楚这一点,假如殷不寿真的醒着,无论奴隶贩子,抑或此地的妖精灵怪,难敌它一口之合。那问题又来了,它到底是怎么被捆住的?它身上的黑泥,怎么没把什么“缚妖索”腐蚀干净?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
毯子。
我的兽皮毯子!
那条毯子原本被他好端端地放在货车底下,不知怎的,此时却被殷不寿皱巴巴地揉在身上。他晓得这魔头是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侵蚀之力的,难道,它是为了不弄坏送给自己的那张毯子,所以才一直收着能量,哪怕在昏睡之中?
想到这里,贺九如有点感动,虽然怪怪的,但还是感动……
他连连叹气,走到现在,宝贝货车被埋在小巷里,不敢回去取,同行的伙伴也被当作可以随意贩卖的奴隶,跟条发霉的咸肉似的倒挂在高台上……自己孑然一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无助。
正在失魂落魄之际,旁边的小摊上响起一道声音。
“孩子,别在那傻站着了,来这儿坐着歇歇吧。”
贺九如转头一看,一个眉发皆白,长得如人参般的婆婆朝他连连招手,贺九如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婆婆点一点头。
他犹豫一下,还是挤到摊子前,见锅内白雾翻涌,蒸着扑鼻清香的汤羹。婆婆一边擀面,一边道:“我就不请你喝汤了,你心里要有数,也别吃鬼市上的东西。”
贺九如坐下来,低声道:“谢谢老人家。敢问老人家,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婆婆舀了一碗汤,递给旁边的鬼灵,不紧不慢地道:“并非人世,而是鬼神灵体的暂居地。从前它没有管束,大家其乐融融,只把这儿当成个做买卖的地方,自打它有了监管人,很多事都变了。”
“监管人?”贺九如问。
“挑灯照破胭脂井,望见前朝堕月人。”旁边不知名的鬼灵低声道,“掌灯娥。”
“三百掌灯宫娥,”婆婆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可曾见过她们了?没见过,抬眼看看街边,可不到处都是她们的模样?”
贺九如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刻想起坟老人哀叫的那声“宫娥”,一滴冷汗不由从额角落下。
“呃,”他说,“请问这‘三百掌灯娥’到底是……”
“三百个残念不消,又狠毒厉害的小丫头,同心同体,倚仗着福生寿海的大仙宫。”婆婆收回碗,语气似有讥嘲道,“平日里,第一喜欢分散到各处,玩弄误入此地的生魂;第二喜欢苛捐杂税,敲骨吸髓——倒是跟生前的旧主学了个十成十;第三喜欢华妆珠玉,出行时必然煊煊赫赫,照夜燃灯。”
说话间,只听身后遥遥传来急促的马蹄撞响,一队铠甲锵然的骑兵横冲直闯,踏过各式鬼灵的头顶,骨手一扬,将通缉令撒得遍天飞扬。
“有没有见过这个生魂?!”
“见此魂者,上报必有重赏!”
“抬头起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