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上不允许,在阿斗身上也显得可笑。
倒不如愤怒。
倒不如发疯。
倒不如拙劣的试探与强自镇定后的突然崩溃。
这才是阿斗。
一道题有一道题的解法。
阿斗不是被架空的天子。
阿斗是主动架空自己的天子。
一旦这位天子发起疯来,一意孤行去做件绝对政治正确的事,董允、蒋琬这些人又能如何呢?
他们拦不住的。
而在决定不继续故作姿态掩饰愤怒前,刘禅便已经想清楚了:
不论当下这些祸众乱群之说会导致多严重的后果,只要此次北伐能够成功,全部都会沉寂下去。
至于昨日地震只砸碎先帝造像之事,假使他携胜而归,那就是先帝碎身成仁,替成都百姓挡了灾。
在三人的沉默不语中,那位天子眼中复杂汹涌的情绪,似乎真的蔓延到了两位大臣身上。
他们用同样饱含着复杂情绪的目光,越过天子,落至地图。
最后又穿透地图上那似乎触手可及却不可及的长安二字,飘到了那个存在于传说,存在于书简,存在于想像,存在于长安旧人、往来客商或喜或悲的描摹,却从来不存在于他们记忆里的神秘之地,神圣之地。
他们的眼眶,耳朵,脖梗,每一寸肉眼可见的肌肤,都不同程度地泛红,他们的胡子微微颤动。
这种悲不自胜的外露,在他们身上早已极少出现。
上一次,是给丞相祖道送行。
再上一次,是先帝溘然崩逝。不知是不是被阿斗记忆影响,抑或是被琬允二人情绪感染,又或是演技确实精湛,刘禅毫不废力地挤出几滴眼泪,哽着声道:
“我梦到先帝了。”
琬允二人从遥远缥缈的长安回到这间叫作宣室的宫殿,目光随即也从地图上的长安二字抽离,从屏风上的地图抽离,最后越过天子肩头,与天子目光相接。
“先帝跟我说,北伐将败。”
“先帝跟我说,汉家将亡。”
整座宣室再次陷入沉寂。
“啪嗒”一下,顺着天子下颌垂落的泪水在地上溅开。
琬允二人早已是如遭雷击,至此刻又终于恍然大悟。
蒋琬率先向前一步,如同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一般劝慰起来:
“陛下,古语有云: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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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自己饮酒作乐之人,天明后会遇到伤怀之事;
“而梦见伤怀之事者,天明后反而会意外享受田猎之乐。
“陛下今有不祥之梦,或许反而兆示国家将有喜事!
“且不说丞相出兵一月以来,捷报频传。
“便说昨日,丞相又来信报喜!
“因陛下龙体有恙,臣未来得及给陛下呈上。”
蒋琬说到这故意顿了顿,想看看天子做何反应。
然而出乎了他的意料,天子并没有像往常收到丞相来信时那般,迫不及待地让他转呈或转述,反而一副凛然之色。
他便只能继续开口:
“信上说,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吏民闻知丞相举兵而来,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各县百姓主动献纳粮草六万余石,大小运粮船只四百余艘。
“汉羌豪杰共举兵一万二余人,随我汉军伐魏,其中更有精锐羌骑千余,战马两千余匹!
“整片陇右,仍在固城自守负隅顽抗的,唯有陇西游楚据襄武,天水郭淮据上邽。
“甚至陇西太守游楚都已放出话来,只要丞相能隔绝拢道一个月,他便举城归顺!”
“隔绝拢道?”刘禅听着蒋琬道来的一条条好消息,非但没有丝毫振奋,反而更加郁愤难申,愁肠百结。
如此大好局面!
怎么就输了呢!
丞相这一次北伐失败后,三郡纳名归附乃至中立骑墙之人多被曹魏清算,死的死,逃的逃。
自此以后,陇右儿郎争归汉,箪食壶浆从王师的场景,再也没有发生过哪怕一次。
再没人敢相信汉军能赢了。
蒋琬以为刘禅不知道什么是“隔绝拢道”,便解释道:
“陛下有所不知,从关中入陇右总共有四条大道可以大规模行军。
“自南向北,一曰拢氐,二曰鸡头,三曰番须,四曰瓦亭。
“而北边的鸡头、番须、瓦亭三道翻越拢山之后,最后又皆汇于最南边入拢距离最短,且最为平坦宽阔的拢氐道。
“是故,我军只须固守拢氐道,阻敌粮道,便能让伪魏援军不能寸进,则整片陇右便彻底与关中失联,是谓「隔绝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