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祖父说,他想告诉祖父:我已经做太子啦,我以后一定会战战兢兢,殚精竭虑,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即使是千载之后,后人们读史书提起,也会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的那种皇帝。
这是一种单纯的少年志气,在这么多仰视他的人面前,他只想对一个人立誓,然后再用行动去证明。
然而,司马遹没有看见那个身影,在眼神掠过现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眯着三角眼的继母,懵懵懂懂的父亲,还是没有找到想见的那个身影。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惊醒:原来祖父他,真的已经去世了。
两个月前,司马遹在广陵王府听到祖父死讯的时候,他并没有产生什么实感,只是仍然沉浸在卧薪尝胆的扮演中,甚至在出席祖父的葬礼时,他哭都没有哭。没想到在两个月后,“祖父死了”这样的感觉才兜兜转转地绕了回来。
“该来的没有来。”
这一刻,他感觉心中说不出的空。
而朝堂的公卿们看着司马遹一表人才的模样,忍不住点头称赞说:“这才是我们晋室的太子。”
可司马遹却觉得索然无味,在当日以他为中心的宴席上,他却借口不胜酒力,早早地退走了。
接下来的岁月,司马遹对洛阳的政局冷眼旁观。
随着三杨的倒台,司马玮与司马亮的同归于尽,他果然见证了继母的夺权执政,紧接着,又是后党对整个洛阳的高压执政,以及各地层出不穷的灾难与民变。
元康五年闰月庚寅,武库大火之后,有官员上表说:“白虎出七星,武库火而氐羌反,这是大不吉之兆。朝中必是有乱政之事,望陛下应天道而肃理之。”
言下之意,其实是希望皇后能够稍加改过,为国自新。
结果那个官员很快就以妖言之罪下狱。官员的家属求到司马遹这里,希望司马遹能够搭救一把,但司马遹却表现得无动于衷。
这并非是他真的无动于衷,而是因为他越来越明白,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说起来,这还是他从祖父说的这个故事中领悟的道理。
人生就是一场盛宴,或者说,人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一场盛宴。他们精心准备着这场盛宴的每一个细节,一菜一肴,一碗一碟,选好了良辰吉日,遍邀了亲朋好友,就是盼望着这场盛宴能够更盛大一些,更精美一些。
可正如那个没来的朋友一样,盛宴必然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或者说,缺憾才是常态。有的盛宴来得人多些,有的盛宴来得人少些。可人心都是一样的。
主人在念叨着缺憾的时候,也损伤了宴会的喜庆气息,令客人们的心中也产生了缺憾。他们都不能获得那个圆满的盛宴,再念叨下去,缺憾会不断地扩大,只剩下一个人醉酒意阑珊。
而对于大晋王朝而言,司马遹并非是主人,而是司马炎口中的那个圆满的缺憾。
祖父作为开国皇帝,没有遵守和景皇帝的约定,因为夺嫡之争,害死了叔祖司马攸。然后他为了掩耳盗铃,表现自己的亲亲友爱,便一味地吹捧司马遹,扶正儿子司马衷,又大肆分封诸王,重用三杨,以此来掩盖自己对兄弟的薄情。
可实际上,祖父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到他驾崩的时候,这场盛宴已然结束,所有的宾客都已离席。自己作为祖父心中的那个缺憾,也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他已被所有人所仇恨,他的宿命就是作为王朝的祭品。
想到这里,司马遹便常常为那些因争权而丧命的人感叹:
“不该走的人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遹早早地开了悟,与其悔恨纠结,不如早些接受。至少这样走到终点时,自己还能渡过一段相对愉快的人生。
现如今,司马遹到了许昌,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走到终点。只是不知为什么,早就做到与缺憾和解的他,此刻却有些愤懑。他想了半天,终于知道自己在愤懑什么:
如果人生注定有缺憾,那自己这注定失败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答案是明知道毫无结果,也要进行抗争,这是对命运嘲讽的姿态。
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奉继母之命前来隐诛自己的孙虑。
孙虑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大意是说,听说许昌最近阴雨绵绵,容易遭至疫病,特来送废太子一剂良药,好强身健体,成全母子之情。
司马遹直接问:“是什么药?”
孙虑说:“是太医令特制的巴豆杏子丸。”
司马遹笑道:“巴豆是泻药,生杏仁也有肠毒,两者合一,是毒上加毒,哪里来的强身健体?如果孙黄门真这么想,不妨您先吃一粒,您若无妨,我也便吃一粒。”
孙虑不知他看过医书,一时间目瞪口呆,全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只好败退下去,然后想了办法,联合东中郎将王浚封锁了许昌宫,打算效仿当年隐诛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