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叔时兄有什么嘱咐,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孟平闻言,不禁露出忐忑的神情,他立直身子,正襟危坐,在胸中酝酿了一会儿后,才缓缓道:“我来到这,是希望刘府君能看在我家大人的面上,接纳我,让我在您麾下任职!”
刘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瞪大了眼睛打量孟平良久,狐疑道:“子衡,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不怪刘羡如此反应,因为这件事确实荒谬。不管孟观此前出身如何不好,但现在确实是上谷郡公,门第还要高过安乐县公。
要知道,目前为止,除去司马家宗室外,郡公可谓是寥寥无几。
无非就是八个人。他们分别是鲁郡公贾谧、壮武郡公张华、乐陵郡公石统、高平郡公陈植、巨鹿郡公裴頠、兰陵郡公卫璪、博陵郡公王浚、上谷郡公孟观。
这里面除了张华和孟观之外,其余六人全是世袭承爵,所以世人基本只高看张华和孟观一眼,有民谣说:“文则茂先,武则叔时”,就是这个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孟观虽然不被朝廷重用,但是该拥有的一些权力还是拥有的。
比如现在的上谷郡就是他的封国,他可以开辟公府,任用人事,征收赋税,还有编练一千五百人军队的权力等等。
同理,孟观作为郡公,可以让子孙不经过考试,直接通过国子学进入仕途。而且他郡公的背景注定了孟平的乡状必是二品,只要正常熬资历,在洛阳熬上个几十年,到老了虽然不一定能当上八公,但是当个九卿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羡现在不过是一个小郡的太守,手底下能任命的,也就是一些督邮之类的小官。而算算孟平的年纪,他应该已经通过国子学出头了,在官场上熬了五年资历,现在保底也是六品的殿中郎,跑到自己这边来做官,不是妥妥的低就吗?
听到刘羡的疑问,孟平的脸色有些发红,但他随即整顿脸色,较真道:“刘府君,我没有开玩笑,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想在您麾下做事。”刘羡见他态度认真,便问道:“为什么?”
孟平掷地有声地回答道:“为了报效国家!”
他随即讲述自己来投的缘由。
正如刘羡所料,自从孟观被加封上谷郡公之后,孟平就从太学转到了国子学,而后拿了二品的乡状入仕,一路顺风顺水。到去年的时候,他正在洛阳担任六品的黄门侍郎。
只是孟平却对自己的仕途不甚满意。
还是因为出身原因。此前孟平在太学的时候,连考了两次太学射策,都没有通过。虽然因为父亲的门荫,他一朝飞升,但在国子学的这些公侯子孙里,他还是被人鄙视,视作没有底蕴的暴发户。
而在孟平原有的太学圈子里,那些往日好友虽然表面上更热忱了,可实际上却难掩心中的嫉妒和仇恨,私下里议论说:孟子衡是个没有本事的人,自己不能通过射策,只能靠家里的大人帮忙。这种人际关系开始还能维系,可时间长了,问题到底还是暴露出来,朋友也就散得七七八八了。
入仕了之后依然如此,孟观安排孟平安安稳稳地熬资历,可孟平却感到非常难受。
人是要靠意义存在的生物,他在官场上没有多少朋友,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业,还要饱受别人的冷眼与嘲笑,到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就决定找一条新的出路来证明自己,哪怕将父亲的辛苦安排都抛弃了也在所不惜。
“刘府君,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为国平叛更有意义了。您是大人的故交,又在平叛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我真的非常敬佩您。希望您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收下我吧!”
听完整个事情的缘由,刘羡当真是哭笑不得。
这是一个多么天真的青年?旁人求之不得的人生,却为他弃若敝履。然后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为了实现一些对生活毫无裨益的价值,铆足了劲让自己吃苦,可有些苦全然是没有必要去吃的。
几乎每个少年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刘羡也曾经经历过。
只不过他的经历过于特殊,他的童年早就随着五岁的刀光和父亲的暴虐而结束了。刘羡不得不吃一些苦头,导致了他已经习惯于吃苦。一方面,这让刘羡心中有了推翻世界的执念和梦想。而另一方面,也让他早早地认识到,权力和地位是多么重要的事物,人没有世俗的成功,就将寸步难行。
现在,面对孟平的请求,刘羡的第一反应是:孟观真的将家人保护得很好,所以在这个年纪,孟平还能有这样的想法。
随之而来的则是疑虑:眼前的这个青年真的能够吃苦吗?
不可否认,确实有一些人,能够在逆境中坚持最初的梦想,打磨出一颗金子一样的心,最终成就一番事业,但这终究是少数。还有一些青年,则是在遭遇到一两个挫折后,就开始怨天尤人,然后就放弃了理想,彻底地成为一条油滑的蛇,为了减轻自己的幻灭感,便以嘲笑他人天真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