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过去,只见遮天蔽日的阴云下,叛军已经至东、南、西、北四面包围泥阳,军容甚是严整,旗帜猎猎,甲士如云,与此前征西军司的老兵们相比,几乎看不出差距了。
但作为即将被近十倍兵力围攻的守城方,刘羡并不感到悲观,因为泥阳的地理位置之优越,是不会因对方的兵力优势而有所减弱的。
泥阳所在的土塬名叫底石塬。因山塬的北面与乔山山脉靠近而得名,其间仅有一条山径可以通过,基本无法驻军。塬东与塬西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空间,仅能让数千人在这里展开,无法形成致命的攻势。唯有城南处较为平缓,可以容纳上万人,也就是天然的主攻方向,这也就意味着,刘羡只需要把精力多放在城南,就足以应对攻势了。
齐万年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在驻扎营垒的同时,先派人到城下喊话。来的是他的族人齐贵,齐贵并不废话,拍马到城门前,指名道姓地要见索靖、刘羡、李含的其中一人。等刘羡探出头做出回应,他立刻说道:
“刘府君,我们陛下和您也是熟人了,当年在黄崖集相见,何等快乐?数年一别,甚是想念!今日与府君兵戎相见,实非我主本意。刘府君乃是英雄之后,又是当世贤达,却饱受晋室猜忌,何苦为他们卖命!”
“我主乃世之英雄,求贤若渴,最是爱惜人才。如今率领十八万大军来此,却不忍动兵,为何?无他,就是欣赏您的才能啊!只要您愿意打开城门,向我主投诚,我主愿意以国士之礼对待,仍旧做北地太守,等到以后我主入洛了,封侯封王,也不无可能。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听说与您在此地的,还有两位清流,一位是陇西李氏的俊彦,一位是敦煌索氏的贤望,也都被晋室排挤。我主也一视同仁,只要投诚,一律重用!”
平心而论,以齐万年目前的环境来说,这个条件还是有诚意的。可惜,刘羡并不认为齐万年有胜算,他当即回答道:
“既然知道我是刘羡,我作为堂堂华夏男子,怎么会做投降将军呢?”
又说道:“眼下我城池牢固,兵饷有余,攻者徒劳,守者安逸。守城半年是游刃有余,怎能你大军一到,我片瓦不伤,就直接投降的道理?你们这些逆贼,若是攻城不下,等我们援军过来,你们就会都死在这里,想投降也不可得了!”
齐贵无奈,只好把刘羡的回复转告给齐万年,说道:“我看这个刘羡意志坚定,应该不会轻易投降的。”
齐万年闻言,先是哼了一声,随即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见见他的本事吧!”
次日一早,胡人们就敲响了战鼓。近百只牛皮战鼓环绕在城垣三面,对着光秃秃的土塬,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这意味着胡人对泥阳的第一波攻势开始了。
为了给泥阳城内的晋军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数百名鼓手轮班击鼓,使得鼓声彻夜不停。军鼓的敲击声仿佛能直指魂魄,令进攻者激动,又令守城者惶恐。鼓声刚刚响彻云霄的时候,周围十里的野兽都为之惊慌失措。哪怕晋军已经砍伐了相当数量的树木,远处依然可以看见有飞鸟在空中来回徊旋。一直到一日之后,泥阳周围的鸟儿全都散尽了。
胡人最初的战术是起土山,他们想模仿此前周处进攻好畤的战术,直接将土山连上城垣,以此来攻入城内。
但此时已经是春夏之交,天上不时会下起小雨,土地在雨丝的滋润下,变得一片泥泞。胡人们这时挖掘出泥土,再装进沙袋里,要比往常沉重得多,道路也不好走。纵使有上万人轮流驮运,要顶着晋军的箭雨,来将城前的壕沟填满,也依然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更何况晋军在壕沟处设置了那么多陷阱,有很多胡人不幸中招,一度伤口感染到要截肢的地步。在得知这些教训后,胡人更加小心翼翼,要先清理陷阱,再填充壕沟,这大大拖慢了作业的速度。一连了六日,胡人才将这些深沟填满。
而接下来,胡人试图倚城填土时,才发现这个战术并不可行。因为打湿的泥土很难塑性,稍微堆到一定高度,就可能会塌陷,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堆积成土山的。加上堆积时,要直达泥阳城下,即使往上举着盾牌护送填土,也难以在晋军暴雨般的箭矢中护卫自己周全。转眼又是四天过去,胡人竟然连一座攻城的土山都没有堆起。
好在这时候,有个叫吐卢罗的鲜卑人想了个主意,干脆将城下的死人作为地基,把尸体和泥土一起埋进土山里,就可以成功堆积了。胡人们便依计行事,将土山变成一个巨大的墓地,将数百名死人填进了土山里,终于是成功堆起了两座土山,可这座土山的血腥味,也浓得让人生理不适。
可在此期间,城内的晋军也不只是单纯地用弓矢进行射击。就在胡人想办法堆积土山的时候,他们也在拼命加高正对土山的望楼,又用长木相互绑缚,造成可以将两个高楼相互连接的木梯,木梯之间又搭起木台,层层加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