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飞捷动了动脑子,想着说:
“应当是怕这般凿冰弄破衣裳,都脱下来换了一身,省的再耗费军饷。”
随口一问而已,童贯没有深究。
他移开视线,打量着这绵延几十里,或许更长的凿冰流民们。
这些人衣裳破破烂烂,穿得并不应时节,短衫外头套着袄子,袄子外系着汗巾,看得出是把所有的衣裳都套在身上,背上还背着包裹,三三两两凑成一处凿冰。
旁边还有十几个人背着纤绳,用力蹬腿,整个小腿都泡在冰水里,拖着大船移动。
他们额头渗出汗水,被风一吹身子空荡,低声喊着号子。
“一二,一二,一二……”
“没吃饱么?怎么一点劲都没有。”
旁边的衙役瞧着,招手,大声道:“再来三四个人,这边拖不动。”
另一头。
一个衙役踹了一脚,坐在地上歇息的几个汉子跌在前头。他们连脸上的泥水都没擦,四个人木然地走到那大船后头。
用劲推着运石船在冰河里挪动。
他们裤子卷到大腿上,连歇息的时候都没放下,浑身湿透,面无表情,脸上灰黑发青,像是在寒风里吹着的并不是他们自个一样。
只有下水的那一刻激冷,神情活泛了一瞬。
童贯饶有兴趣地看着。
他轻声说:“这就是我们开封的兵啊……”
羊飞捷没听清:“节帅说什么?”
不远处的空地上搭了个帐子,很是显眼,童贯夹住马腹,走到那帐子前。
他掀开帘子,扑面而来一阵暖风,带着淡淡的香气,入耳噼里啪啦一阵响,是清脆的算盘拨弄声。
一个锦衣的胖子坐在桌案前,手脚麻利地打着算盘,桌前放着一叠点心,几摞账本散乱开。
听到动静,头也没抬起:
“不是说不让你们进来么。谁又闹事了?”
童贯淡淡道:“是我。”
听到陌生的声音愣了一下,朱管事抬起头,愣了愣神,认得出来人,连忙低头瞧了一眼数目,放下账本和算盘。
喜笑颜开像是看见了新嫁娘:“您怎么来了?”
朱管事灵巧地弯着腰,他肚子颇大,一弯起来像是个球,又白又胖。
他关切道:“外头冷不冷?您可别吹了风,我们官人要是知道小的伺候不周,连您来也没瞧见,可得罚死我。”
朱家和童贯的交情,是十来年前就有的。
当初官家在杭州置金明局,童贯就以供奉官主管此事,和朱勔朱冲父子二人不少往来。
朱勔朱冲父子搭上蔡京的线,得到官职,在苏杭兴风作浪;蔡京搭上童贯的线,进京任官,往后担任了宰相。三伙人颇有交情。
如今将近十年过去,童贯已经领兵多年,封了监军,封了节度使,又被加官检校司空,名震西北,是当今宦官第一人,更是要好生巴结。
这么想着,朱管事的笑容就更谦卑真切了。
童贯没有瞧他。
朱家父子对他也只有巴结的份,更别说是朱家的一个管事,他走到帐子里,踢了踢室内摆着的炭盆。
“对我来说,自然不冷。”
他拿起朱管事算到一半的账册看了起来。
身在暖烘烘的帐子里,朱管事额头后背上却都开始渗出冷汗。
他不知道为什么童贯会来这里,难道是朱家今年的孝敬没有给足?他心中杂乱成一团,也不敢抬头,只能不声不响地等童贯看完账本。
余光看着童贯身后的人,他低着头弯着腰,只看得到半个身子。
那是一双军中的鞋履。
朱管事脑子一团乱麻,在那一刻仿佛找到了线头。他在心里回想着,难道是那些拉纤的军汉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他心里一凛。
朱管事一动也不动,感觉自己的腰和腿都麻掉了,心砰砰乱跳,种种念头在心里闪过。
过了半晌,童贯放下账册。
“你们给他们那边使了多少钱?”
朱管事伸出三根手指,小心翼翼道:“三万贯。”
“实话实说。”
朱管事犹豫了下,又伸出另外两根,把整只手都亮出来给童贯看:“五,五万贯。”
童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
他拿出贴身的小刀,用衣袖擦了擦沾在上面的灰尘,冷铁寒光阵阵,看得朱管事一阵哆嗦。
童贯不紧不慢,道: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少一个数,我就削掉你一根指头。”
朱管事哆哆嗦嗦,颤颤巍巍伸出另一只手,要不是站着,他甚至想把脚也举着伸出来。
童贯的话看起来平淡,但朱管事却是知道。
别说是一根指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