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人在史书上,总能看到这样一个字眼,来描述封建时代的生民艰难。
——民相食。
百姓民穷的吃不起粮食,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就只能……
对于任何类型的文明而言——但凡是和‘文明’二字沾边,都绝不会认为这是正常现象。
民易子而食,几乎是封建时代最惨烈的人间悲剧,且没有之一。
而在封建时代的绝大多数朝代,一个农民从自给自足,到易子而食——看似是从天上掉在了地下,是个极为漫长的演变过程;
然实则,这个看似极具反差的极端演变过程,却往往只需要极短的时间。
比如:秋收前后两三个月;
更甚者,是秋收后不过七八天······
“先帝后元三年,蓝田葛家寨,发生了百姓易子而食的惨剧。”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老族长,是怎般声泪俱下,甚至是几欲泣血,将寨子的状况讲给了先帝听。”
漫长的沉默之后,刘荣莫名奇妙的将话题岔开来,聊起了这桩先帝年间的往事。
而岑迈作为老臣,对于这件发生在短短七八年前的事,无疑也是记忆尤深。
“蓝天葛家寨,民百七十一户,丁六百二十九口。”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葛家寨累计有超过二百人,战死在为我汉家浴血奋战的冲锋路上。”
“说葛家寨‘举寨忠烈’,也是没人能挑的出什么错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累世为汉忠臣,每一代都有近半子弟为国捐躯、死于王事的村寨,却因为区区一个啬夫的贪婪,而险些落得个宗祠无继的下场······”
说起这件事来,岑迈本就不算愉快的情绪,也随之更添几分悲怅。
作为‘专业人士’,尤其是无时不刻不在和数字、民生打交道的少府卿,岑迈对于当年的这件事,记忆是极为深刻的。
——说是当年秋天,葛家寨大丰收,明明是位于灌溉用水相对稀缺、土地相对贫瘠的渭南地区,葛家寨当年的平均粮食产量,却达到了惊人的三石七斗每亩!
在那一天,葛家寨必定是被欢天喜地的氛围所充斥。
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将封建时代的恶,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彼时的长安朝堂,以及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的面前。
“记得那啬夫,是叫狄丘吧?”
刘荣闷闷一语,惹得老岑迈沉沉点下头:“齐人狄丘,临淄人氏,少时以劫、盗为业。”
“吕太后年间迁居蓝田,平灭诸吕有功,得爵不更,官啬夫······”
见岑迈不假思索的将那啬夫的个人信息脱口道出,刘荣绕是对这件事有所了解,此刻也是识趣的充当起聆听者。
只是老岑迈嘴里没说出一句,那张本就遍布阴霾的苍老面容,便总是更添一份凄苦和不忍。
“是年秋,关中大丰收。”
带着追忆的语气,双目涣散的忘向身前不知名处,一段鲜少有人知晓的往事,便被岑迈徐徐摊开历史的画卷。
“渭北水足、土肥,粮食均产达到了四石一斗每亩,属我朝首次。”
“渭南也从之前的亩产三石左右,一举达到了三石四斗!”
“其中,又尤以蓝天葛家寨的三石七斗,为渭南之最。”
···
“彼时,臣还不是少府,而仅仅只是个坐吃封国租税,日夜期盼粮价能涨高的闲散彻侯。”
“——臣记得那一年,无论是长安的朝臣百官、公侯贵戚,还是关外的宗亲藩王,都是哀嚎连天。”
“因为那一年,少府奉先帝诏谕,开内帑以售平价粮,将关中的粮价,第一次压到了每石五十钱以内。”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关东那些个儒生们,才开始鼓吹起先帝这一朝盛世······”
明明是在说一件温暖,甚至能让人不自觉嘴角翘起的好事;
但刘荣却清楚的听见老岑迈,仅仅只是三两句话道出口,语气便开始带上了颤音。
——不同于其他老臣说话时,那让人为之不忍的老迈颤音;
岑迈这阵颤音,却是让落坐上首的太子刘荣,随着老少府的音颤,而微微心颤起来。
“唉~”
“先帝仁慈,爱民如子。”
“只可惜,先帝一朝的官员,却并没有多少人,有佐天子以效伊尹的觉悟。”
“——包括臣当时,也是满脑子蝇营狗苟,整日整日发牢骚,又整日整日盘算着想个什么法子,好多赚上一笔。”
“回想起来,蓝田那百余户农人,最终沦落到那般凄惨的下场,像臣这样的肉食者——像臣这样的帮凶,也是难辞其咎的······”
尽可能维持着语调平和,把话说到了这里,老岑迈终是再也按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