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楚之乱刚爆发的时候,长安朝堂也曾颁下一封讨贼檄文。
只是在那纸檄文中,坏人只有一个吴王刘濞。
至于其余的楚王刘戊、赵王刘遂,以及围攻齐国的齐系诸王,都被长安朝堂描述成了‘被刘濞贼子蛊惑’,以为长安朝堂真的被晁错奸臣当道,才不明所以举兵的忠良。
长安朝堂倡议楚、赵以及齐系诸王:即刻幡然醒悟,停止愚蠢的作乱行为,不要继续被刘濞蛊惑;
此外,朝堂——准确的说是天子启还承诺:只要楚、赵,以及齐系诸王迷途知返,长安朝堂此番,便会遵循‘只诛首恶,不杀从属’的原则。
即:赦免除吴王刘濞本人之外,每一个参与叛乱的人。
包括楚王刘戊、赵王刘遂,以及齐系举兵的四王,乃至跟随他们做乱的臣下、军队。
有那封讨贼檄文打底,绝大多数人都曾预料:在吴楚败亡之后,长安朝堂无论是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政治影响考虑,还是尽快平定叛乱的现实因素考虑,都会沿用那封讨贼檄文当中所持的立场。
但在天子启这封字里行间,都无时不刻透露出雷霆震怒的诏书颁下之后,几乎全天下人的脑海中,都被那血淋淋的六个字所占据。
——深入多杀为要!
如此杀气腾腾的措辞,别说是关东民众,又或是长安百姓了;
就连朝中公卿大臣,都在这场朝议结束之后的第一时间,战战兢兢出现在了东宫长乐。
倒不是为了告天子启的状,而是制度如此。
汉室独有的东、西两宫共治天下的二元政体,是以‘孝’来赋予东宫太后合法的统治地位。
而从体制制度上,东宫太后之所以能成为汉家第二位‘皇帝’,便是由于汉家这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公卿百官,五日一朝东宫太后。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源自开国之时,太祖高皇帝刘邦五日一朝太上皇。
开国之君都去朝太上皇了,朝中百官贵戚自然也只能跟上;
而如今,乃至肉眼可见的未来,汉家都不大可能再出现‘太上皇’这一特殊身份的人。
所以,朝公百官们五日一朝太上皇,自然就转变成了五日一朝太后。
——都是为了孝嘛!
都是为了尊重皇帝的亲长,太上皇和太后,也没什么差别。
而百官五日一朝太上皇/太后,又恰好和如今汉家‘五日一举朝议’在时间上契合。
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公卿百官在参加完每五日举行一次的朝议之后,出了未央宫,便顺路再跑一趟长乐宫。
有了这‘先在未央宫开个会,再去长乐宫请示一下’的政治流程,汉家的二元政体政治体系,才得以具备现实意义。
——在未央宫的朝议上,天子或亲自下场,或派亲信开口提,来表明自己想做某件事;
而后,百官公卿各自表达看法:是否同意这件事?
若是不同意,那不同意的依据是什么?
如果不同意的人多,且不同意的依据足够坚挺,天子便大概率会暂时搁置此事,私下折中一个更容易让朝堂接受的方案出来,而后再重新搬回朝议之上。
若是不同意的人少,天子则大概率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这些人少数服从多数。
像前两年,天子启顶着大半个朝堂的反对,专横的强行推动《削藩策》,实际上是很不符合汉家的政治流程,以及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的。
但好在只有那么一回,天子启又羽翼丰满,稳稳把控着大权,朝堂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而在未央宫的朝议结束之后,百官贵戚就会前往长乐宫,借着‘拜会太后’的名义,你一言我一语,拐弯抹角的将当日朝议的内容,对太后做一个简单汇报。
这也正是朝堂为何会在前两年,捏着鼻子认可天子启强行推动《削藩策》的原因所在。
——百官贵戚,不是没在窦太后面前,就《削藩策》一事告过天子启的状!
只是告了也没用;
在《削藩策》一事上,窦太后对皇帝儿子,始终持默认态度。
皇帝专横,太后又默认,朝堂无可奈何之下,这才捏着鼻子认下此事。
有了这么一套‘天子先提方案,由朝堂表决’,再经东宫太后做最后审批的政治流程,汉家的两元政体,才有了存在的现实意义。
即:在天子犯糊涂,或者间歇性脑残的时候,东宫太后的存在,将成为保障汉天子‘别惹下大乱子’的最后一道保险锁。
也正是出于这个现实需求,汉家才会无时不刻彰显‘孝’字的重要性,并将天子本人,也圈禁在这个名为‘孝’的纸笼当中。
因为只有‘孝’字,才能给予东宫太后‘对犯糊涂的汉天子当头棒喝’,以免其铸下大错,乃至颠覆宗庙、社稷的合法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