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家神结束通灵后,谢豫川伸手将地面铺陈的石子儿,一把搂起放回到布袋里,默不作声地拉紧抽绳。
静坐少顷,转头对身旁谢文杰低语,“若我未醒,不用唤我。”
谢文杰眸光一闪,瞬间了然,重重点头。
“六哥,放心。”
“嗯。”
谢豫川扶地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方才挪到一边清净的地方,在前胸后背各贴一张暖贴,方才合衣躺在草席上。
谢文杰见状,十分细心与其他护卫并席而睡,从而腾出一件厚衣披在谢豫川身上。
谢豫川抬头阻道:“不用,我贴了暖贴。”
“六哥,这两日地上寒凉,你盖着暖和,免得夜里受凉惊醒。”
从六哥加了暖贴时,他就感觉到今晚六哥一定是梦中与家神之间有重要的事要办,否则六哥不会暗自担心夜半被冷意惊醒。
谢豫川看着自己这位族弟,眸底暗动,重新躺下,这次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谢文杰照顾好谢豫川,返回谢常安身旁闭眼。
草屋内,寂静无声。
谢家人渐渐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张达义晚上眯了一觉,此时有些精神,偶尔睁眼望着不远处谢豫川宽阔的背影,眼底深意渐深。
在谢豫川的身上,翰林大人已经隐隐感觉到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不是那种蓬勃崛起的大势,而是那种平静水面下已经无法阻挡的汹涌浪潮,正在慢慢形成以谢家人,特别是以谢豫川为中心的漩涡。
张达义在无数史籍中,都曾经窥见到这种端倪。
可是书中得来终觉浅,此时一旁静观,他感受到的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从前白纸黑字中,人中龙凤、大势所趋、奉天承运……这样的词汇太大太高远,他一直没有切身的实干,可是自从跟谢豫川近距离接触后,他这一路所见所闻,真的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叫逆天的气运。
自古大气运者,必有大劫。
谢豫川年纪轻轻,起心动念不知不觉间,就会影响周围很多人的命运,这样的人……即使自己没有那份心思,也会被气运推着走向莫测的未来。
张达义心中,隐隐有一种猜测。
但他深知这样的念头大逆不道,尤其是对于开国之家的谢氏一族来说。
方才,他听见了他们谢家兄弟二人的对话,与谢文杰差不多,他也很快想到谢豫川梦中可能与神明学习一事。
老先生翻了个身,平躺望向草房顶梁。
从没想到,他命中遭此大劫,居然阴差阳错也碰到了这样的机缘。
张达义自感自己平凡的命运,在流放那一日,冲向了一个难以预测安危难测的未来。
寮州,于他曾经是個屈辱恐怖的磨难之地。
现在,他也不那么在乎冰天雪地的寮州有多难捱了,反而觉得曾经流放前,他心心念念熬到寮州等待朝廷大赦日的念头,也不那么强烈了。
这种心境的变化,暗自让罪臣张达义心惊。
他居然不那么期待将来熬到特赦回京的机会了,这太可怕了。
他闭眼前,忍不住再次看了谢豫川一眼。
暗自自嘲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遇到“千载难逢”的一线生机,他一把岁数也是忍不住心痒,想赌一把的。
不知不觉,庞既明的名字划过老先生的脑海里。
心里暗叹一声,谢家如此机缘,庞既明那个愣头青可千万别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一间漏风的草屋中,庞既明睡到一半,被口水呛醒,连咳数声才重新入睡。
冰凉的草席上,前胸后背的暖流熨贴着身心,被暖意包围的谢豫川,闭眼酝酿了许久,还是没睡着。
剑眉紧皱,清俊的面色不知觉染上一丝急躁。
想到家神那边还在等他入睡,而自己神智却清明无眠,久久升不起睡意,越着急头脑越活跃,心绪杂乱,杂念更多,被情绪缠绕的心头,平静不下来。
躁意难消,他辗转反侧发出轻微的声音,周围是家人静谧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可他能听得出来,哪些是真睡着了,哪些是生怕打扰到他而假寐的。
他最近的情绪不太对劲,谢豫川自己也已经察觉到了一点差别。
但他一时也分辨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等他察觉时,总是觉得心口某一个角落,时而空落,时而闷堵。
气脉不通。
抬手挡面,拇指和中指双双捏住两侧太阳穴,轻轻摁压穴位,缓解酸胀的大脑。
他不习惯这种自我失控的感觉。
从前从未发生过。
家神在等他。
可他却迟迟进入不了状态。
黑暗中,他睁开眼睛,眸光中浮起一抹迷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