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气地点了点头:“也不是我。”
“发生这种事,我第一个脱不了干系,我没蠢到去做这个出头鸟的地步。”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说不出的苦涩。
衍圣公孔尚贤晦气地啐了一口:“当日我就与沈鲤服了软,私下也已经命人退让。”
“甚至我已经准备好了《孔府阙里档案·户田,供沈鲤清丈祭田时核查,只为了早点打发这厮走。”
“谁知道会到这一步!”
曲阜知县孔弘晟摇了摇头:“没用了,现在孔家已经被架起来了,曲阜地界出了这种事,不是咱们也是咱们!”
“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孔尚贤神色阴晴不定。
他这位曾祖叔父说的没错,别说外人了,哪怕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梦游时布置了一切——除了他这个衍圣公,以及眼前的曲阜知县两位孔家人外,怎么可能还有外人能在曲阜做到这个地步?
两人大眼瞪小眼,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股颓然的无力感。
“我再回去跟沈鲤解释,看能不能把孔府摘出去。”
“我去接触一下葛成,若是沈鲤非要与咱们为难,恐怕只好顺水推舟了。”
两人再度交换了意见,便匆匆分开,各自忙碌。
乌云遮蔽了明月。
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
雨滴只落了一小会,很快便停了下来。
按水量来说,也就湿润一下官道。
一辆马车缓缓从曲阜驿站中驶出。
月下,一道人影掀开车帘,钻进了车厢:“火烧得差不多了,咱们先回无锡吧,免得引火烧身。”
马夫驾车。
车辆里两人从容交谈。
“诸位的这手段,放在战国,高低也是个纵横家,尤其是高二哥,简直鬼谷嫡传!”
语气极为叹服,几近谄媚。
“因势利导罢了,说不上多厉害。”
回答的声音显得很年轻,似乎也就十八九岁上下。
“这些年与中枢正面对抗的大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后无不是凄惨无比,反而高二哥这般闹出声势,又深藏功与名,因势利导才显智慧过人!”
“这话说差了,徐阶、武冈王、石茂华、赵锦这些人,聪明才智远在我高某人之上,只是没有我高某人现在牌多而已。”
那自称高某人的年轻人不知是自谦,还是心里话,认真解释道:“当初盐政一案牵涉有限,徐阶能绑上船的人实在不多,无奈取巧,才用上同僚的把柄,逼皇帝就范。”
“石茂华把持兵部,被皇帝日拱一卒,八年慢慢蚕食。”
“赵锦高举道德旗帜针对张居正,奈何礼法的至高就是皇帝本身。”
“如今呢?”
“度田清户,天下人都被卷入了这座旋涡;牵扯所有人实际利益,不是礼法那等虚无的东西可以比拟;哪怕论时间,也是国朝兼并二百年的矛盾一朝爆发,根本没有皇帝日度一田的机会。”
“天下本就是一座火药桶,如今一点就炸,可不单单是我高某人的本事。”
少年人的音色,理智而清冷,俨然不是寻常人物。
也不怪有人佩服得紧:“即便局势如此,高二哥也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了,什么中原大贤的龙江先生,什么负天下大望的夫山公,无不灰头土脸,依我看,哪怕皇帝,亦远不如矣!”
马车缓缓朝南行驶。
高二哥的声音再度响起:“这话就更不对了。”
“哪里不对?”
“皇帝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皇帝?”
“你看,这是去年度田开始的时候,通政司刊行的报纸,特约评论员翰林院学士,应该就是皇帝没差了。”
“我看看。”
“他说……”
“基层政治精英的角度来看,他们一方面会对国家创建的基层组织机制加以利用,为自己在县乡中争取有利地位。”
“这种利己之行为发展到极端,就会将负载县乡治理之权责的精英身份,异化为自身权力欲望的实现,反过来排斥国家权力以及相应的义务。”
“进而,当国家的控制和索取超出自身的欲望,或者上级政令与自身利益不合时,他们便会采取各种措施加以抵制。”
“由于基层政治精英的权力完全来自国家授权,他们不可能公然与之抗衡,而只能采用一些非暴力的、隐蔽的方式,即所谓的弱者之武器,来进行抵制。”
“……”
“今日度田清户之后,弱者之武器,必多见矣。”
那少年读完,马车里一阵沉默。
等了好久,声音才再度响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这样胸有成竹。”
“那你